沈渊的苏醒,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在整个玄黄世界真正执掌权柄、知晓秘辛的高层圈子里,引发了难以想象的巨大震动。然而,这震动被严格地限制在极小的范围内,如同被无形屏障束缚的涟漪,未能扩散至寻常修士耳中。苏小婉、墨玄等寥寥数人深知,沉睡了百年、道基更是历经毁灭与重塑的沈渊,此刻最需要的是时间——时间来适应这个对他而言既熟悉又无比陌生的新时代。
在龙骨之崖那与世隔绝的崖底又静养了数日,沈渊彻底将因百年沉睡和道基重塑而有些逸散浮动的气息稳固下来。当他提出想出去走走,亲眼看看这个他拼死守护,如今却感到无比陌生的世界时,苏小婉没有丝毫意外。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只由自己陪同,两人收敛了所有能惊世骇俗的气息,如同最普通的旅人,悄然离开了龙骨之崖。
他们的第一站,是天断山脉。
那里是昔日天命楼总楼盘踞之地,更是那场决定玄黄世界最终命运的惨烈决战之所。
代步之物,是墨玄最新研制出的“流云梭”。梭体线条流畅,通体呈现一种暗哑的玄色,飞行时几乎无声无息,更能巧妙地融入周围环境,隐匿性极佳。乘坐其中,俯瞰下方飞速掠过的山河大地,沈渊沉默不语。
当流云梭悬停在天断山脉上空时,沈渊凭梭远眺,几乎无法将眼前的景象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叠。
记忆中,那高耸入云、殿宇连绵、气象万千的天命宫,以及宫殿下那个被他最终一击轰出的巨大深渊,早已消失无踪。昔日浸透鲜血、遍布焦土的破碎大地,如今已被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茂密原始森林彻底覆盖。参天古木拔地而起,藤蔓缠绕,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只有一些历经沧桑、轮廓依稀可辨的残存山体走势,还能勉强勾起百年前那场血战的惨烈回忆。在山林的间隙之中,隐约可见一些新建的屋舍、洞府,风格与昔日天命楼的恢弘阴森迥异,显示着这片曾被诅咒的土地,已被新的势力与生命悄然占据,抚平着旧日的伤疤。
“当年那一战……太过惨烈,地脉几乎被完全打碎,法则都紊乱了。”苏小婉轻柔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将沈渊从翻腾的回忆中拉回,“大战结束后,此地煞气冲天,灵气枯竭,近乎绝地。后来,墨玄带领天工阁残部及各方支援的阵法师、地师,耗费了数十年苦功,才勉强梳理了紊乱的地气,引导植被缓慢恢复,直至形成今日的模样。”
沈渊默默点头,心中五味杂陈。曾经震天的呐喊、舍身的壮烈、绝望的嘶吼、还有那最终绽放的希望之光,似乎都被这无情而又充满生机的郁郁葱葱悄然掩埋、抚平。历史早已翻开了崭新的一页,而他们这些曾经的亲历者、缔造者,站在这里,却仿佛成了与当下格格不入的、活着的“古迹”。
流云梭悄然转向,无声无息地划破长空。下一站,是沈渊记忆中最初的宗门所在。
然而,他当年作为“收尸人”苟活的那个不起眼的小宗门,早已在灾劫初期的动荡浪潮中烟消云散,连断壁残垣都已被岁月侵蚀,难以寻觅。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依山而建的、气势恢宏的建筑群,白墙青瓦,飞檐斗拱,朗朗的读书声与少年人演武时的清脆呼喝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蓬勃的朝气。山门处的石碑上,镌刻着四个苍劲的大字——“青云书院”。
苏小婉解释道,这是一座由几位开明的散修大能联合创办的新型学府,讲究有教无类,兼容并包,不仅传授修炼法门,更注重经史子集、百工技艺乃至心性修养。沈渊站在云端,望着下方广场上那些稚嫩却充满希望与活力的脸庞,他们眼神清澈,神情专注,仿佛正在拥抱一个无限可能的未来。他仿佛看到,自己曾经挣扎求存、见证无数阴暗与死亡的地方,如今已化作了滋养新生的沃土,文明的种子,正以截然不同的形式,在此地焕发出崭新的生机。
最后,他们来到了中州神都。
百年前,他曾与苏小婉在此并肩作战,对抗天命楼的渗透与压迫,于危难中解救皇都危机。如今的神都,规模比记忆中扩大了数倍不止,巍峨的城墙如同巨龙盘踞,墙体上符文流转,阵法光芒隐现,散发出强大的守护之力。城内的街道宽阔整洁,可容十乘并驱,各种造型奇特、以灵石或阵法驱动的机关车辆川流不息,两旁是高耸入云的楼宇,楼面上闪烁着变幻不定的符文光影,展示着光怪陆离的商品与信息。人流如织,服饰各异,气息强弱不等,却大多面带从容,秩序井然。
他甚至清晰辨认出,街头有身着武神殿特色服饰、精神抖擞的弟子在巡逻值守;半空中,有绘制着天工阁徽记的公共“驿舟”沿着固定航线平稳穿梭,接送往来的修士与民众;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的灵气,远比百年前记忆中要纯净、浓郁,显然整个世界的灵气环境都已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这一切的繁华、鼎盛、有序、活力,都与他记忆中的那个混乱、压抑、被天命楼的阴影笼罩、危机四伏的世界截然不同。
“变化……真大。”沈渊轻声感叹,语气复杂难明。这其中,有欣慰,这无疑是他当年奋不顾身、甘愿牺牲一切所期望看到的景象;但更多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与茫然。这个世界变得更好,更繁荣,更充满希望,他为此感到高兴。可当他真正站在这片崭新的天地间,却感觉自己像一个从古老画卷中走出的幽灵,与周围的一切都隔着一层无形的、厚厚的时间壁垒,格格不入。
苏小婉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眼底深处那抹难以化开的落寞与孤寂,她轻轻伸出手,握住了他微凉的手掌,温热的触感悄然传递:“这个世界,是因你而重获新生的。无论它变成什么样子,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我们……永远都在。”
掌心传来的坚定而温暖的力度,稍稍驱散了沈渊心头的寒意与空茫。他下意识地反手,将那只柔软而有力的手紧紧握住,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然而,那份因百年时光隔绝而产生的巨大陌生感与灵魂深处的隔阂,目睹故地皆新颜所带来的恍如隔世之慨,又岂是片刻的温情软语能够轻易消除?
欣慰于新生的繁华,亦感慨于岁月的无情。重游故地,物非人亦非,他仿佛是一个被时代浪潮偶然冲上岸边的古老贝壳,内部回荡着的,依旧是百年前那片海的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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