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初步见识了世界的剧变后,沈渊的情绪有些低落,那是一种置身于熟悉又陌生之地的疏离感,仿佛他与这个新时代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却坚韧无比的冰壁。苏小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深知,沈渊需要的不仅仅是目睹新世界的奇观,更是要重新触摸到那支撑世界运转的、温暖的内核——人情。她需要让他感受到,纵使山河变色,故人之心依旧。
于是,在她和岳山的精心安排下,一场仅限于最核心圈子的老友重聚,在往生堂那处与世隔绝、灵气盎然的幽静山谷总堂悄然举行。这里,时光的脚步似乎都放缓了许多。
没有外人的打扰,没有繁琐的仪仗,甚至没有一名侍从仆役。一切都如百年前那般,亲力亲为,带着一种返璞归真的质朴。
岳山那雄壮的身影最先打破山谷的宁静,他扛来了几坛窖藏足有百年的北疆烈酒。酒坛上泥封厚重,带着岁月的尘土。他哈哈大笑着,蒲扇般的大手一拍,泥封应声而碎,一股极其醇烈、霸道浓香的酒气瞬间喷薄而出,弥漫在谷中每一寸空气里,那味道,与他们当年在军营中庆功时所饮,几乎一模一样,瞬间勾起了往日的豪迈。
墨玄依旧是那副严谨的模样,但他带来的东西却充满了新时代的奇巧。是天工阁最新研发的“五味炉”,不仅能自动均匀炙烤珍贵的灵肉,还能精准控制火候,锁住灵气与鲜嫩。他还带来了一些用新式灵植酿造的果汁,色泽瑰丽,口感层次奇特。他推着水晶磨制的眼镜,一丝不苟地向大家介绍着其运作原理和营养成分,眼中闪烁着技术研究者那种纯粹而专注的光芒,仿佛在展示最得意的杰作。
阿箼安静得多,她从温暖的南疆带来了各种外界罕见的灵果,色泽艳丽,灵气充盈。更珍贵的是她亲手培育的“清心茶”,茶叶在取出时,仿佛还带着南疆雨林的湿润与清新。她默默地在一旁清洗灵果,摆放茶具,动作轻柔而专注,一如当年那个细心照料众人的少女。
苏小婉褪下了往生堂主的威仪,系上了围裙,亲自下厨。她要做几样沈渊当年颇为偏爱的小菜。尽管以她如今的地位,早已多年未曾沾过阳春水,动作难免有些生疏,甚至偶尔会手忙脚乱,但她的神情却格外认真,每一个步骤都力求完美,仿佛要将百年的时光与惦念,都揉进这简单的菜肴之中。
沈渊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违和又无比和谐的一幕。岳山,已是权倾北疆的豪雄;墨玄,是引领时代的技术巨擘;阿箼,是神秘南疆的尊者;苏小婉,更是执掌往生堂的巨擘。他们身上散发着与百年前截然不同的威严与气势。然而此刻,他们却在做着与百年前一般无二的事情——为了一次老友的重聚,亲自张罗,亲自动手。那份刻意收敛起身份地位、只为让他感到舒适自在的心意,如同暖流,悄然浸润着他冰封的心湖。心中那因时代隔阂而筑起的冰冷壁垒,终于开始一点点松动、消融。
夜色如约而至,山谷中燃起了篝火,橘红色的火焰跳动着,驱散了夜寒,也照亮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庞。
众人围坐在温暖的篝火旁,跳跃的火光在他们脸上明暗交替。此情此景,与百年前在西征路的风沙中,在死海边缘的星空下,何其相似。没有人谈论如今修仙界的格局,没有提及各自掌控的庞大势力与权柄,所有的话题,都自然而然地、带着一丝追忆的温情,滑向了百年前,滑向了那段用血与火、汗水与泪水共同铸就的岁月。
“沈兄弟!”岳山灌了一大口烈酒,脸色微红,声音洪亮如钟,打破了夜的静谧,“你还记得咱们头回见面的光景不?在青云镇外那片乱葬岗,你给俺们镖头……垒了个像样的坟。”他的声音低沉了些许,带着感慨。
“如何不记得,”沈渊笑着点头,抿了一口杯中灼热的酒液,那熟悉的辛辣感从喉咙直坠丹田,仿佛也将百年的光阴灼烧了起来,“那时岳大哥你浑身是伤,奄奄一息,骨头却硬得很,愣是不肯哼一声。”
“沈大哥,”墨玄接过话头,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光,“说起材料,定海神舟最核心的那段龙骨,就是咱们那次冒险从龙族远古埋骨地带回来的,当时要不是你断后,挡住了那条守护骨龙,我们恐怕……”他的语气里,有对往昔险境的回忆,更夹杂着对那珍贵材料的专业性的赞叹。
“是你们和凌虚子道友手段高超,最终才化险为夷,成功炼制。”沈渊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墨玄如今已显得坚实许多的肩膀,记忆中那个略显单薄的少年形象,与眼前的技术宗师渐渐重叠。
“阿渊哥,”阿箼的声音总是轻轻的,像南疆的微风,她递过来一杯刚沏好的清心茶,茶汤碧绿清透,“寨子里的老人,到现在……还会给娃娃们讲你的故事哩。”
“谢谢。”沈渊接过茶杯,指尖感受到温热的瓷壁,他低头轻嗅,茶香清冽幽远,带着南疆特有的草木芬芳,让他因烈酒和回忆而微起波澜的心神,慢慢宁静下来。
苏小婉始终坐在他身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细心地将他以前喜欢的小菜夹到他面前的碟子里,偶尔抬起眼与他目光相触,那眸中是历经岁月沉淀后、愈发化不开的浓稠柔情,以及一种失而复得、唯恐惊醒梦境的小心与珍重。
他们聊着曾经的冒险,聊着一次次并肩作战中培养出的、无需言说的默契,也聊起了那些已然故去、只能在记忆中鲜活的面孔……篝火旁,豪迈的笑声与深长的感慨交织,仿佛连天上的星辰,也随着他们的叙旧而轻轻摇曳。
几坛烈酒下去,气氛愈发酣畅淋漓。岳山酒意上涌,兴致勃发,一把拉住沈渊,非要比比划划,试试他沉睡百年后,身手是否生疏。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不用丝毫灵力,只凭借最纯粹的肉身力量与武技招式,在那片被月光照亮空地之上,拳来脚往,打得好不痛快。身影闪动间,依稀还是当年军中较技的景象。最终,沈渊以一式精妙到毫巅的借力打力,巧妙地将岳山那庞大如山的身躯轻轻放倒在地。
“哈哈哈!好家伙!睡了整整一百年,这手上的功夫一点没拉下!过瘾,真过瘾!”岳山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不但不恼,反而发出震耳欲聋的畅快大笑,尽显豪迈本色。
墨玄和阿箼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津津有味。苏小婉则笑着轻轻摇头,眼中满是无奈与纵容的笑意。
在这一刻,沈渊心中最后的那点隔阂终于冰消瓦解。他仿佛真的穿越了百年的时光,回到了那段虽然艰苦却充满热血与真挚的岁月。身份的云泥之别,时代的巨大鸿沟,在这份历经生死考验、沉淀了百年却愈显醇厚的真挚情谊面前,在那些共同拥有的、不可磨灭的记忆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轻若尘埃。
他明白了,世界虽已天翻地覆,但有些东西,从未改变。比如兄弟义气,比如知己之情,比如眼前这簇能温暖孤寂心灵的篝火。
酒至半酣,月色愈发清朗皎洁,如水银般泻满山谷。
沈渊举起手中古朴的酒杯,澄澈的酒液在月光下微微荡漾。他环视着眼前这些曾与他生死与共、如今依旧初心不改的伙伴,胸腔中被一种滚烫的暖流填得满满当当。
他深吸一口带着酒香、茶香和草木清香的夜气,声音沉稳而清晰地说道:
“这一杯,敬我们共同走过的过往,敬这百年不渝的情谊,敬……历经沧桑,我们依然都在。”
“说得好!”
“敬情谊!”
“干杯!”
众人齐声应和,笑声与话语声中,几只酒杯用力地碰在一起,发出清脆而悦耳的声响,在那温暖的山谷中久久回荡,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
这一夜,往生堂山谷中的这堆篝火,不仅照亮了夜色,更深深地温暖了英雄归来后,那颗略显孤寂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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