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良坐在驶向林城的轿车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头那份皱巴巴的《林城经济社会发展报告》。
纸上“汉东省Gdp倒数第三”“煤炭资源枯竭”的字样早已被他圈画得密密麻麻,出发前半个月,他甚至调阅了近十年的环境监测数据,对这座城市的困境早有预判。
可当轿车驶离高速,窗外的景象还是猝不及防地撞进眼底
——没有预想中地级市该有的规整街道,取而代之的是沿国道蔓延的废弃煤场,锈蚀的传送带,像枯瘦的骨架斜插在荒草里,坑洼的路面让车身颠簸不停,车窗外掠过的低矮民房,墙面上还留着当年煤炭粉尘染黑的痕迹,连空气里都飘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煤渣味。
司机轻咳一声,低声说道
“高书记,前面就是市委大院了,这路……最近一直在修,还没弄好。”
高玉良没应声,只是抬眼望向窗外,远处的山坡裸露着大片黄土,那是早年野蛮开采留下的矿坑,连野草都只在缝隙里零星冒头。他想起报告里写的。
“生态修复率不足15%”,此刻才真正明白,冰冷的数字,远不及眼前的荒芜更有冲击力。
车停稳时,市委的几位领导已在门口等候,脸上堆着略显局促的笑容。
高玉良下车,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寒暄,只是目光扫过院墙外,那片被煤矸石堆围起来的空地,缓声道
“先不急着汇报工作,也不用准备材料。”
他顿了顿,指了指远处隐约可见的矿坑方向,道
“明天一早,咱们分成三组,把林城的十二个乡镇都走一遍
——重点看废弃矿场、塌陷区,还有老百姓的安置房。”
当晚,高玉良住在市委招待所的单间里,桌上摊着林城的地图,他用红笔在标记着“塌陷区”的位置圈了个圈。
白天调研时看到的景象在脑海里回放。
大杨庄的村民,指着开裂的院坝说道
“房子不敢住,地下水也不敢喝”。
老煤矿工人握着他的手叹道
“年轻时挖煤养家,现在连种庄稼的地都没了”。
高玉良想起自己来林城前,有人劝他“别去蹚这浑水,搞不好还影响仕途”,可此刻摸着地图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红圈,他心里反倒踏实了
——仕途,拒绝了赵家,他就没想过仕途。
早就没了之前想“往上走”的幻想,如今手里的权力,能用来填好几个矿坑、让老百姓喝上干净水,就不算白来。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高玉良就带着一组人往最偏远的西坡镇去。
车子在盘山路上绕了两个小时,终于抵达当年最大的国营煤矿遗址。
站在矿坑边缘往下看,几十米深的坑底积着雨水,泛着灰绿色的光,坑壁上还能看到当年开采留下的层层台阶。
镇党委书记在一旁低声解释道
“这矿闭坑快十年了,一直没人管,雨季一到就积水,周边的土地都盐碱化了。”
高玉良没说话,蹲下身捻起一撮土,手中的黄土里还掺着细小的煤渣。
他抬头望向远处的村庄,炊烟袅袅,却看不到成片的庄稼地。
“走,去村里看看。”
他站起身,脚步比来时更沉了些。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光靠看和听远远不够,可只有先把这些“惨不忍睹”的真实情况刻在心里,才能制定出真正能落地的计划
——毕竟,老百姓要的不是漂亮的报告,是能种庄稼的地、能住的房,是能让日子慢慢好起来的希望。
吕州市公安局内。
祁同伟将最后一份交接文件推到局长桌前时,对方手指在文件边缘敲了敲,抬眼投来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开口道
“去林城当副检,倒也算归了老本行,就是那地方……可比吕州苦多了。”
他握着钢笔的手没松,唇角勾了勾道
“苦不苦的,干着才知道。”
话音落,他收起笔,转身走出局长办公室。
走廊里的阳光斜斜切进来,落在他肩上,倒让他想起当年在汉东大学法学院的日子
——那时抱着法条啃到深夜,总想着将来要在检察系统里干出个样子,没成想后来阴差阳错进了公安,这一待就是多年。
如今调去林城检察院,倒像是绕了个圈,又踩回了最初的轨道。
回家收拾行李时,妻子李砚正帮他叠衬衫,语气里带着些担忧道
“林城条件差,你去了可得照顾好自己,别总跟以前似的拼。”
祁同伟从背后揽住她的肩,手指蹭过衬衫领口的褶皱道
“放心,这次是干回老本行,心里有数。”
他没说的是,汉大苦读时打下的底子,这些年在公安系统练出的处事利落,早让他对新岗位没了虚怯
——反倒是心里憋着股劲,想趁这机会做出点成绩。
隔天到林城市检察院报到,检察长握着他的手连说“欢迎”,简单交代了几句当前的重点工作,吩咐道
“高玉良书记刚到任,林城这情况你也知道,咱们检察院得跟上,既要守好法治底线,也得帮着书记分担压力。”
祁同伟点点头,接过办公室递来的工作台账,手指刚触到纸页,就想起临行前高玉良找他谈话时说的那句。
“林城要治病,得先把病灶找出来”。
他翻开台账,目光落在
“废弃矿场环保追责”
“民生资金审计”
等条目上,笔尖在这些地方轻轻圈了圈。
当天下午,他就扎进了档案室。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卷宗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一页页翻着过去几年的案件记录,时而停下来在笔记本上记些什么
——哪些矿场的关停手续有瑕疵,哪些民生项目的资金流向存疑,都被他一一标注出来。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办公楼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只有他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祁同伟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抬头望向窗外
——林城的夜空没有吕州里那么多灯火,只有远处几盏零星的路灯亮着。
他想起高老师此刻或许也在研究林城的情况,心里忽然更定了些。
既然被发配到这里,他不想只是“干回老本行”,更想帮高老师尽一份力。
林城这摊烂摊子,总得有人陪着一起收拾,而他,恰好有这个底气,那就是
——心声技能。
能够帮他获取最需要的信息,助他在新岗位上快速站稳脚跟。
吕州的风,自高玉良被一纸调令调离那日起,就变了方向。
街头巷尾还在议论这位学者型官员的突然离任,市委大楼顶层的办公室里,李达康正对着窗外的梧桐出神
——赵立春这手“杀鸡儆猴”,杀的是高玉良的锐气,儆的是整个吕州官场,而他,是最直接的受益者。
多年前那场哭坟戏,至今想起来仍像一场精心编排的剧目。
彼时他还是赵立春身边不起眼的秘书,在老领导祭祖之时,他哭得比赵家子嗣还动容,恰如其分的悲恸,撞进了赵立春心里。
从那以后,他便成了“自己人”,一步步从秘书走到吕州市市长,再到如今的市委书记。
那些当年在背后嘲笑他“靠眼泪上位”的人,如今要么在基层打转,要么早已退出了权力舞台,连仰望他的资格都没有。
高玉良曾是他仕途上最大的坎。
同为吕州领导,高玉良的沉稳与谋略总让他感到压力
——这位从高校走出来的官员,没有一般学者型干部的迂腐,搞经济有思路,抓民生有实招,好几次在常委会上,高玉良仅凭数据和逻辑就能压下他的提议。
可即便如此,赵立春一句话,高玉良还是得收拾行囊离开吕州。
想到这里,李达康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办公桌的木纹,心底对赵家的敬畏又深了一层。
他清楚,自己能坐到这个位置,靠的从来不是能力,而是“赵家人”的身份。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赵瑞龙大大咧咧地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美食城项目报告,像回自己家一样往沙发上一坐。
李达康立刻收敛了思绪,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快步迎上去道
“瑞龙啊,今天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事打个电话就行!”
“李哥,你现在可是吕州的大书记,我哪敢随便打电话打扰?”
赵瑞龙笑着调侃,眼神里却带着理所当然的傲慢。
李达康顺势在他身边坐下,语气更显亲近道
“看你说的,你可是给了我一个大惊喜。高玉良说调走就调走,赵书记这可是对你无比关心啊!”
这句话说到了赵瑞龙的心坎里,他当即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李达康的肩膀道
“还是李哥懂事儿,比高玉良那对师生强多了。”
说笑间,赵瑞龙拿出项目报告递过去,道
“李哥,我这个美食城项目,可就靠你了。”
李达康接过报告,目光快速扫过
——选址在吕州湖边,容积率超标,环评报告更是漏洞百出。
高玉良当初,就是因为拒绝批这个项目,才彻底得罪了赵家。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项目一旦落地,不仅会破坏湖区生态,还会引发民众不满。
可他手上的笔没有丝毫犹豫,签上自己的名字,盖上市委书记的印章,动作干脆得让赵瑞龙都忍不住点头,道
“还是李哥痛快!这事我一定跟老爷子好好汇报,下来咱哥俩好好喝两杯。”
送走赵瑞龙,李达康重新站回窗前,看着赵瑞龙的车消失在街道尽头,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他不是没看到项目里的问题,作为出了名的“Gdp小能手”,他比谁都清楚其中的风险。
可他没得选
——从多前在葬礼上跪下的那一刻起,他就把自己绑在了赵家的战车上。
这条路一旦踏上,就只能往前走,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也不能回头。
窗外的风卷起几片落叶,打在玻璃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李达康握紧了拳头,指关节泛白。
他知道,高玉良的离开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赵立春要的不仅是吕州的控制权,更是整个汉东省的话语权。
而他,不过是赵家棋盘上一枚重要的棋子,只能按照下棋人的指令,一步步走向未知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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