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透过招待所那扇布满灰尘的窗户，无力地洒在房间的水泥地上，切割出昏黄而冰冷的几何形状。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混合着廉价消毒水和长时间居住带来的、无法驱散的人体的沉闷气息。秦京茹蜷缩在木板床的角落，身上盖着一条略显单薄、颜色晦暗的被子，整个人像一只被遗弃的、瑟瑟发抖的小兽。
这间位于南城某个偏僻胡同深处的小招待所，几乎成了她过去几个月生活的全部。狭窄、逼仄、墙壁上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灰黑的底色，隔壁房间的咳嗽声、走动声、甚至偶尔的争吵声都清晰可闻。刚开始住进来的时候，她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和期待，觉得这只是暂时的，是大茂为了稳住他那个凶悍的城里老婆秦淮茹使的权宜之计。许大茂当时信誓旦旦，搂着她的肩膀，唾沫横飞地保证：“京茹，我的小心肝儿，你委屈几天，就几天！等我把家里那头母老虎摆平了，风风光光地接你回去！咱们以后就在四合院里过好日子，让她秦淮茹滚蛋！”
这些话，在当时像蜜一样灌进秦京茹的耳朵里，让她这个从秦家庄来的、一心想着攀上城里高枝、过上好日子的姑娘晕头转向，觉得虽然暂时窝囊点，但前途是光明的。许大茂是谁啊？是电影放映员，是吃商品粮的城里人，说话一套一套的，见识广，路子野，跟着他，准没错。
可这“几天”变成了几周，几周又变成了几个月。日子一天天过去，像钝刀子割肉一样煎熬着秦京茹的心。许大茂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从最初的三天两头跑来温存一番、说些甜言蜜语，到后来十天半月才露一次面，而且每次来都行色匆匆，脸上带着不耐烦，嘴里的话也从许诺变成了敷衍和抱怨。
“你再等等，快了快了，那娘们死活不肯离……”
“单位事多，烦着呢，你别老催！”
“钱够花吗？省着点用，我这儿也不宽裕……”
每一次这样的对话，都像一盆冷水，浇灭秦京茹心中一点希望的火苗。她开始害怕，整夜整夜地睡不着，瞪着天花板上因为潮湿而蜿蜒出的、像地图又像鬼画符的水渍，脑子里胡思乱想。
他是不是变卦了？
他是不是又被秦淮茹给笼络回去了？
他是不是……根本就没打算娶我？只是玩玩？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毒蛇一样缠紧了她的心脏，让她窒息。她开始后悔，后悔当初怎么就那么轻易地被许大茂的花言巧给迷惑了，怎么就昏了头跟他离婚了，还被他安排藏在这不见天日的破招待所。现在呢？算怎么回事？
“暂住”？这都快成长住户口了！秦京茹心里又慌又苦。她无数次想象自己如果这样灰溜溜地回到秦家庄会是什么场景。爹妈的唉声叹气，邻居们指指点点的目光，那些平日里就爱嚼舌根子的婆娘们的窃窃私语……“瞧见没？老秦家那个京茹，说是进城享福，结果被人玩了又甩了……” “啧啧，不清不楚地在外面住了好几个月，谁知道干了啥？以后谁还敢要？” ……这些想象中的话语，像一根根针，扎得她坐立难安。脊梁骨？何止是被戳破，恐怕连带着她父母，都要被庄里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她这辈子就真的完了！说不定最后只能随便找个死了老婆的老光棍或者身体有残疾的男人嫁了，一辈子抬不起头。
这种对未来的恐惧，比眼前的清苦生活更让她绝望。
今天，这种恐慌达到了顶点。她从早上起来就心慌意乱，右眼皮跳个不停。看着窗外那点惨淡的阳光一点点挪移，最后变得昏黄，许大茂依旧连个人影都没有。
“他不要我了……他肯定不要我了……”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疯狂叫嚣，彻底击垮了她强撑了几个月的心理防线。巨大的恐惧和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吞没。
“哇——呜呜呜——”秦京茹再也忍不住，扑倒在散发着霉味的枕头上，放声大哭起来。那不是小声的啜泣，而是那种农村姑娘特有的、不管不顾、撕心裂肺的嚎啕。哭声在狭小的房间里撞击回荡，充满了绝望和无助。她哭得浑身发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也顾不上擦。
“许大茂！你个没良心的！你个骗子！呜呜……你把我骗到这步田地……让我怎么活啊……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呜呜呜……”她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咒骂，声音因为哭泣而变调，含混不清。
她越想越怕，越怕越哭。哭到后来，一个绝望的念头生了出来：回四合院！去找他！反正已经这样了，大不了撕破脸！她必须找许大茂要个说法！他不能就这么把自己像扔垃圾一样扔在这里不管！她得问清楚！就算死，也得死个明白！
这个念头给了她一丝虚妄的勇气。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胡乱地用袖子抹着脸上的眼泪鼻涕，就准备下床往外冲。哪怕披头散发，哪怕丢人现眼，她也顾不上了！
就在她双脚刚沾地，鞋都还没穿好的时候——
“砰、砰、砰。”敲门声响起。不是很重，但在这寂静的黄昏和她的哭声衬托下，显得格外清晰。
秦京茹的哭声戛然而止，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她猛地抬头，泪眼朦胧地望向那扇薄木板门，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是谁？自己在这住只有许大茂知道，难道是……
她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门外安静了一下，随即响起一个她既期盼又有些怨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刚刚发泄完怒气的沙哑和疲惫，但努力装出平时的腔调：“京茹？京茹？开门，是我，大茂。”
是许大茂！
秦京茹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刚刚还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话咒骂他，准备去找他拼命，他怎么就……就来了？
门外的许大茂似乎有些不耐烦，又敲了两下：“听见没？快开门！磨蹭什么呢？”
这熟悉的、带着点命令和不耐烦的语气，瞬间刺中了秦京茹那根敏感的神经。几个月来的担惊受怕、委屈无助、孤独恐慌，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哇——！！！！”
比刚才更加凄厉、更加响亮、更加委屈的哭声猛地从秦京茹的喉咙里爆发出来，简直惊天动地。她不是走过去开门，而是几乎连滚带爬地扑到门边，颤抖着手拉开门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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