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尚未完全破开云层,东方天际只透出一抹鱼肚白的微光,沈家小院还笼罩在清晨的薄雾与寒意中。严五却已起身,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院子里。
他身上依旧穿着那身粗布短打,活动了一下筋骨,便在院中那片还算平整的空地上,缓缓拉开架势,练起拳来。动作并不刚猛迅疾,反而带着一种舒缓的、引导般的韵律,呼吸绵长深沉,与动作契合无间。
他谨记着伤势未愈,只运转了几个周天,让气血活络开来,身上微微见汗便收了势。即便如此,那沉稳的身姿与动作间隐隐透出的力量感,依旧与这农家小院显得有些不甚协调。
当袁氏起身生火做饭时,严五已收拾妥当,甚至还从水缸里打了水,将院角的水缸添得满满的。
早饭是简单的稀粥和窝头,就着自家腌的咸菜。饭桌上,严五对沈福道:“伯父,今日下地,我跟您一起去,看看有什么能搭把手的。”
沈福有些意外,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认真,不似客套,便点了点头:“开春了,地里的活计是不少,你……量力而行就成,别勉强。”
于是,吃过早饭,沈福扛起锄头,严五也找了一把备用的跟在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踏着晨露未曦的田埂,朝着沈家位于村东的几亩薄田走去。
春回大地,淮山脚下的冻土已然解冻,变得松软而湿润,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苏醒过来的清新气息。田埂边的枯草底下,已能看见点点倔强的绿意。沈家的地里,去年秋收后留下的秸秆根茬还零星立着,亟待清理。
沈福是个沉默的实干派,到了地头,也不多言,脱下外褂,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搓了搓,便抡起锄头,开始刨除那些顽固的根茬,动作熟练而富有节奏,每一锄下去都精准有力,将深层的土块翻起、敲碎。
严五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即便曾于演武场习练弓马,也曾研读农书,知晓“民以食为天”的道理,但这亲手触碰土地、从事最原始的农耕,于他而言,却是破天荒头一遭。
他并未贸然动手,而是仔细观察着沈福的动作,看他如何发力,如何落脚,如何控制锄头翻土的深度和角度。看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他才学着沈福的样子,抡起了手中的锄头。
初始时,动作难免生涩,锄头落下的位置和力度都掌握得不好,显得有些笨拙。但他学习能力极强,心性又沉静,不过片刻,便摸到了些许门道。他调整着呼吸和力道,模仿着沈福的节奏,一锄一锄地下去,虽然速度远不及沈福,但那翻起的土块却也越来越规整。
更让沈福暗自惊讶的是,这年轻人的力气着实不小。那沉重的锄头在他手中,似乎并不显得多么费力,翻土、敲碎的动作渐渐变得流畅起来。而且,他极有眼色,看到沈福额角见汗,停下歇息时,便会适时地将挂在树杈上的水囊递过去;看到沈福需要清理锄头上缠住的草根,他也会默不作声地递过备用的小铲。这些举动做得自然而不刻意,丝毫没有献媚或讨好的意味,只是恰到好处的体贴,让人心里舒坦。
“这后生,倒是懂事。”沈福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看向严五的目光,少了几分最初的审视,多了几分认可。
日头渐高,地里也遇到了几个相邻田地干活的村里人。都是熟面孔,见到沈福身边多了个面生的俊朗后生,都好奇地打量。
“沈老哥,这是你家亲戚?”邻地的老汉拄着锄头问道。
沈福按照事先想好的说辞,含糊道:“嗯,远房侄子,家里遭了灾,过来投奔一段时日。”
严五便依着礼数,微微躬身,友好地向众人打招呼:“各位叔伯好,晚辈严五。”
他声音清朗,态度不卑不亢,那份自然而然的斯文气度,让这些淳朴的庄稼汉们都觉得有些稀奇,纷纷笑道:“哎,好,好!这后生,一看就是个念过书的,太斯文了!不过瞧这身板,力气倒是不小哇!”
严五只是微微颔首,并不多言,继续低头做活。
与此同时,沈家小院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明荷与玉娘、李秀坐在院子里阳光最好的地方,做着绣活。三个年纪相仿的姑娘聚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悄悄话。李秀前些日子刚定了亲,对象是邻村一个木匠的儿子,此刻正红着脸,小心翼翼地绣着一对并蒂莲的枕套,那是她嫁妆里最重要的一部分。
玉娘打趣道:“秀儿,你这针脚可得再密实些,将来枕着这枕头,可不能让你家那口子挑出毛病来!”
李秀羞得抬手要打她:“就你话多!看你将来定了亲,我怎么笑话你!”
明荷在一旁听着,手里飞针走线,绣着一方帕子上的缠枝花纹,嘴角也带着浅浅的笑意。阳光照在她低垂的脖颈上,肌肤细腻如瓷。听着姐妹对未来姻缘的憧憬与羞涩的打趣,她心里没来由地也泛起一丝微澜。
嫁人……她似乎从未认真想过这个问题。父母疼她,不曾催促,她也只觉得那是很遥远的事情。村里那些向她示好的后生,如郑石那般,她只觉得是相熟的兄长,并无别的念头。可是,将来呢?自己会不会也像秀儿一样,定下一门亲事,然后怀着这样羞涩又期盼的心情,为自己绣嫁衣?那个未来会与她共度一生的人,又会是什么模样?
这个念头一起,不知怎的,脑海里竟飞快地闪过一个挺拔冷峻的身影,惊得她手一抖,针尖险些刺破了手指。她慌忙收敛心神,将那不该有的影像驱散,脸颊却悄悄染上了一层薄红。
傍晚时分,沈福和严五扛着锄头回来了。两人都是一身的尘土,沈福脸上带着劳作后的疲惫,严五虽也额角带汗,气息却依旧平稳。
刚一进院,早就盼着的润生便像个小炮仗似的冲了过来,一把拉住严五的手:“五哥!你回来啦!先生今天夸我文章有进益了!你快来看看我新写的字!”
他不由分说,将严五拉到自己平日写字的小方桌前,献宝似的摊开一张写满大字的草纸。
严五洗净了手,这才走过去,俯身细看。他看得认真,偶尔指出某一笔画的力道不足,或某个字的结构可以写得更好,言语简洁,却每每切中要害。润生听得连连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满是信服。
一旁的沈福和袁氏看着这一幕,心中更是惊异不已。他们知道儿子聪慧,学堂的先生也常夸赞,可这严五,竟能如此自然地指导润生的学业,而且听起来,比学堂的先生讲得还要透彻!这哪里像个普通的逃难后生?
袁氏悄悄捅了捅沈福的胳膊,低声道:“他爹,你看……这严五,肚子里是真有墨水啊。让他跟着你下地,是不是……有点可惜了了?”
沈福沉默地看着正在耐心教导儿子的严五,又想起今日地里他干活卖力、待人接物得体的样子,心中也是念头转动。这后生,确实不像是个该一辈子土里刨食的人。
明荷一直在厨房里忙碌着,听着外间弟弟与严五的对话,还有父母低声的议论,她的心绪更加纷乱。她将饭菜端上桌,整个过程都低垂着眼眸,不敢看向那个方向,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隐藏起来。
饭桌上,她更是沉默,只小口小口地扒着碗里的饭,味同嚼蜡。
严五坐在她对面的位置,姿态依旧从容斯文。他并不多话,只是安静地吃饭,偶尔回应一下润生叽叽喳喳的问话,或是与沈福袁氏简单交谈两句。然而,他那看似平静的目光,却总会不经意地、极其短暂地掠过对面那个始终低着头的姑娘。
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她因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唇瓣,她白皙秀气的侧脸轮廓……都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如同平静湖面上偶尔泛起的、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那抹慌乱的身影,悄然纳入眼底,深藏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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