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狗蛋在武库清吏司的立威之举，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赵蟠世子拿着那“千机锁”气冲冲离去后，司里那些原本抱着观望、甚至轻视态度的官吏胥吏，态度明显收敛了许多，至少表面上恭敬了不少。谁都看得出，这位新上任的李员外郎，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善茬。
李狗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深知，在这神京城，尤其是在兵部这等要害衙门，没有威信，寸步难行。他不再耽搁，立刻拉着周墩子，一头扎进了武库司积压如山的账册和库房清单之中。
周墩子虽不善言辞，但于器物、数字一道却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他按照李狗蛋的指示，重点核查近三年来，尤其是与西疆千沙城往来的军械调拨、损耗记录。
“狗蛋哥，不对劲。”几天后的深夜，周墩子抱着一摞账册，敲开了李狗蛋值房的门，脸色凝重，“你看这几批制式腰刀的记录，出库数量与西疆签收的回执对不上，差额不大，但批次频繁。还有，送往千沙城的一批强弓劲弩，账上标注的损耗率，高得离谱，远超正常演训和边陲冲突的损耗。”
李狗蛋接过账册，就着油灯仔细翻看，眼神越来越冷。这些手段并不高明，无非是虚报损耗、以次充好、甚至直接截留，然后通过某些渠道，将优质的军械流入黑市，或者……像张虔陀那样，暗中输送给某些势力。这是一条隐藏在帝国军事体系内的巨大蠹虫，张虔陀恐怕只是其中一环，甚至可能只是个被推出来的替罪羊。
“能追溯到具体经手人，或者最终流向的线索吗？”李狗蛋沉声问道。
周墩子摇摇头：“账目做得还算干净，明面上的经手人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吏，或是已经‘病故’、‘调离’的人员。真正的黑手藏得很深。”
李狗蛋用手指敲着桌面，陷入沉思。查账只能发现问题，却很难抓住真凭实据，更别提揪出幕后之人。他需要更直接的办法。
就在这时，孙小猴如同影子般闪了进来。他如今是职方司主事，行动更为便利。
“狗蛋哥，有发现。”孙小猴低声道，“我查到，安国公赵贽名下，有一家不起眼的车马行，近两年来，频繁往来于神京与西陲几个边镇之间，名义上是运送皮毛药材，但其车队护卫之精良，远超寻常商队。而且，这家车马行的一个管事，与军侯府的一位采办过从甚密。”
“军侯府？”李狗蛋挑眉。军侯并非实职，多是授予功勋卓着或将门之后的荣誉爵位，但其府邸往往拥有自己的护卫、部曲，能量不容小觑。
“是镇远侯府。”孙小猴补充道，“老军侯年迈不同世事，如今府中事务，多由其子，也就是小军侯打理。”
线索似乎隐隐指向了那个与靖王赫连韬关系密切的安国公，以及一个手握部分私人武力的军侯府。
“还有，”孙小猴继续道，“鸿胪寺那边看管极严，我们的人难以靠近阿娜尔公主的馆驿。不过，我买通了一个负责采买的杂役，据他说，公主似乎对外界接触颇为抗拒，连鸿胪寺安排的侍女都很难近身，但……每隔几日，会有一个特定的胡商，以供应香料为名进入馆驿，停留时间不短。”
阿娜尔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持与外界的联系！李狗蛋心中稍定，这位草原公主并非任人拿捏的弱质女流。
“盯紧那个胡商，但不要打草惊蛇。”李狗蛋吩咐道，“另外，小猴，你想办法，查一查镇远侯府近年来的开支用度，尤其是与军械、车马相关的。”
孙小猴领命而去。
李狗蛋又看向周墩子：“墩子，账目继续查，但要换个方向。不要只盯着缺失，看看有没有哪些军械，账面记录完好，甚至多次补充，但实际上……可能根本就没那么大的需求，或者，其质量根本对不上号！”
周墩子眼睛一亮：“明白了！我这就去查！”
两人离开后，李狗蛋独自坐在灯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乌苏嬷给的那块黑色鹅卵石。神京的水，果然深不见底。军械案牵扯到国公、军侯，甚至可能直指那位深居简出的靖王。而阿娜尔这边，鸿胪寺的“保护”也透着古怪。
他感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而他自己，似乎正站在网的中心。
“想玩？那就陪你们玩把大的。”李狗蛋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眼中闪烁着在市井中练就的、如同孤狼般的狠厉与精明。他拿起笔，开始在一张白纸上勾勒起来，不是写字，而是画图——一幅神京城部分区域，尤其是安国公府、镇远侯府、鸿胪寺馆驿以及兵部衙门之间的相对位置与街道走向图。
光查账不够，他需要更直接、更“李狗蛋”的方式。
第二天，李狗蛋以巡查武库下属作坊为由，带着周墩子出了衙门。他没有去那些官办的匠作坊，而是换了一身便服，钻进了神京城南三教九流混杂的坊市。
这里充斥着各种私营造坊、铁匠铺、杂货摊，甚至是一些见不得光的地下交易场所。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汗水和各种奇怪的气味。李狗蛋如同鱼儿回到了水中，操着熟练的市井黑话和察言观色的本事，很快便与几个消息灵通的掮客和老师傅搭上了话。
他不再询问军械账目，而是打听近来市面上是否有来历不明、但质量上乘的军械流出，或者，有哪些车马行最近承接了“特殊”的、需要强大护卫的货物运输。
金钱开道，再加上李狗蛋那股子让人不敢小觑的江湖气，零碎的信息开始汇聚过来。虽然依旧模糊，但结合孙小猴从官方渠道查到的线索，一条若隐若现的灰色链条，逐渐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
几天后的傍晚，孙小猴带回了一个关键消息。
“狗蛋哥，查到了！镇远侯府名下有一处位于城西的别院，近半年守卫突然变得异常森严，远超市面上对那座别院价值的评估。而且，有夜巡的武侯曾隐约听到里面传出过……金石敲击之声，不像寻常家宅。”
城西别院？金石敲击？
李狗蛋与周墩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精光。
那里面，很可能藏着一个私密的工坊，或者……一个囤积赃物的仓库！
“准备一下，”李狗蛋压低声音，对孙小猴和周墩子说道，“今晚，我们去拜访一下这座‘守卫森严’的别院。”
既然明面上的调查举步维艰，那就别怪他使出穿窬探穴的江湖手段了。他要亲自去看看，那别院里，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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