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炉核心深处那场无声的献祭与蜕变,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在联盟营地回荡了数日,才缓缓沉淀。炉心深处那永恒咆哮的地火熔岩,自那亿万幽蓝星辉融入后,仿佛被注入了沉稳的灵魂,翻滚的形态不再狂暴无序,而是如同沉睡巨兽均匀的呼吸,暗金色的洪流中隐隐透出深邃的幽蓝光泽,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股更加稳定、更加磅礴的热力,顺着蜿蜒的能量管道,源源不断地滋养着整个营地。
最直观的变化发生在“熔炉之肠”的入口。原本日夜喷吐着灼热废气的巨大金属管道口,此刻喷涌出的热浪不再夹杂着刺鼻的硫磺焦糊味,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类似雨后矿石的清新气息。管道内壁,那些日积月累、顽固不化的漆黑矿渣结痂层,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疏松、暗淡,一些地方甚至剥落下来,露出底下暗哑却干净的金属原色。负责维护管道的沼泽战士“泥鳅”第一个发现了异常,他壮着胆子伸手摸了摸内壁,惊得差点跳起来:“暖……暖暖的!不……不烫手了!还……还滑溜溜的!这……这炉子……肠子……洗……洗澡了?”
堆肥池的变化更是喜人。那翻滚的、散发着暖香的黑色“泥浆”,冒泡的频率明显加快,蒸腾起的白色雾气更加浓郁,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类似熟透浆果混合着雨后泥土的甜香。水蒲婶舀起一勺,黝黑的脸上笑开了花:“香!真……真香!跟……跟加了……蜜……蜜似的!这……这肥力……肯……肯定……更……更足了!”
就连营地边缘那些堆积如山的陈旧矿渣堆,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一些原本灰黑死寂的矿渣表面,竟在几场夜露之后,星星点点地冒出了极其微弱的、如同萤火虫般的幽蓝光点!虽然微弱,却顽强地闪烁着,在夜晚勾勒出矿渣山嶙峋的轮廓,竟有几分奇异的美感。孩子们又怕又好奇,晚上偷偷聚在矿渣山下,给这些会发光的“星星渣”取名字。
熔炉坟场,这座曾经象征着死亡与废弃的垃圾场,在林夏融入地脉核心、成为其一部分后,仿佛被赋予了新的生命律动。一种温和而强大的生机,如同看不见的根须,悄然扎入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
营地中央,那曾经悬浮着时空通讯器虚影的地方,如今只剩下篝火燃烧后留下的灰烬圆圈。圆圈旁,八个部落的核心成员围坐在一起,气氛却与往日的凝重或喧嚣截然不同,充满了某种近乎神圣的庄重与……争执?
“立!必……必须立!”磐石长老洪亮的嗓门震得人耳朵嗡嗡响,雪白的胡子激动地翘着,蒲扇般的大手拍着地面,留下一个清晰的掌印,“女……女神……把……把自个儿……都……都……喂……喂给炉子了!融……融成了……大地的魂!这……这份恩……恩德!这……这份功……功绩!不……不给她……立个……顶……顶天立地的……大……大石像!俺……俺们……石穴……全……全体……都……都……没脸……在……在这……熔炉场……待了!”
“立是肯定要立!”深潭首领沉稳的声音响起,古潭般的眼眸扫过众人,“但立什么样的像?立在哪里?这才是关键。”他指了指营地中央那个灰烬圆圈,“此地,乃女神降临、沟通天外、最终封存过往之地,意义非凡。立像于此,正当其位。”
“不……不行!”石轮枯槁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一股急切的、生怕被抢了宝贝的调调。他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只能半倚在特制的高背木椅上,枯槁的手指着营地入口的方向,“要……要立……也……也得……立……立在……营……营地大门口!那……那尊……‘垃……垃圾女神’……旁边!”他特意加重了“垃圾女神”四个字。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营地入口处,那尊由泥沼和几个沼泽老匠人用废金属、矿石边角料和坚韧藤条七拼八凑、歪歪扭扭焊出来的“垃圾女神”雕像,在晨光中依旧保持着它那夸张而富有原始生命力的姿态——一手高举藤编大筐(代表分类),一手紧握象征叉开垃圾的大木叉(代表分拣),脸上用彩色矿石镶嵌出的五官带着一种粗犷的、睥睨垃圾山的豪迈。
“垃……垃圾女神?”火锤瓮声瓮气地挠了挠头,铜铃眼里满是困惑,“那……那是……老……老泥沼……他……他们……瞎……瞎鼓捣的……玩意儿……能……能跟……真……真女神……比?再……再说了……女……女神……现在……是……是‘大地的魂’!是……是‘平……平衡’!立……立门口……跟……跟那……捡……捡破烂的……塑像……挤……挤一块儿?不……不……不搭调!”
“你……你懂……懂个屁!”石轮枯槁的脖子梗起,唾沫星子差点喷到火锤脸上,“没……没那……‘捡破烂’的……塑像……哪……哪来的……后……后来的……平衡女神?那……那就是……根!是……是源!两……两尊像……立……立一块儿!告……告诉……所……所有人!咱……咱们联盟……是……是从……垃圾堆里……刨……刨出来的!一……一步……一个脚印!走……走到……今……今天!这……这叫……传承!这叫……不忘本!”他枯槁的脸上因激动而涨红,浑浊的独眼里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他内心深处那点小九九其实很简单:营地大门口,人来人往,位置显眼!两尊女神像并排立着,以后不管哪个部落来投奔,还是哪个路过的游商想打歪主意,都得先看看这“起源”的排场!这可是活生生的广告牌!比他那套“积分”体系好使一万倍!
萨沙琥珀色的眸子扫过石轮,又看向那尊简陋的“垃圾女神”像,嘶哑的声音带着岩石般的沉稳:“石轮长老……话糙理不糙。女神指引我们点亮火种,其路始于垃圾分类。没有最初的‘分拣’,便没有后来的‘熔炉之肠’,‘日光熔炉’,更无‘火种库’。两尊像并立,一始一终,一实一魂,正合女神所言——文明的意义,在于懂得和自然相处。这相处,始于对废弃之物的敬畏与利用。”
青叶清越的声音如同林间清风:“萨沙首领所言极是。森林的循环,亦始于落叶归根,朽木生菌。垃圾女神,象征着我们与废弃之物和解的第一步,是‘平衡’的根基。两像并立,如同森林中的老树与新苗,缺一不可。”
草叶抱着阿果,水玉权杖的光芒温润地笼罩着孩子。阿果好奇地看看远处那尊夸张的“垃圾女神”,又看看大人们严肃的脸,小声问:“草叶奶奶……垃……垃圾女神……也……也是……女神阿姨吗?”
草叶温柔地抚摸着阿果的头发,轻声道:“嗯,那是女神阿姨最初指引我们的样子,教我们学会把没用的东西,变成有用的宝贝。”
阿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指着“垃圾女神”高举的大筐:“像……像阿果……分……分彩石头!亮晶晶的……放……放一起!臭烘烘的……放……放一起!”
孩子的童言,如同最质朴的注脚。泥沼一拍大腿,沙哑地吼道:“就……就这么定了!立!两……两尊!并……并排!立……立门口!让……让后来人……都……都看看!咱……咱们……的……根……在……在哪!”
意见迅速统一。立像!就在营地大门口!“垃圾女神”像旁边,为融入地脉、守护平衡的林夏,立一尊新的“平衡女神”像!
接下来,更大的争执爆发了——塑像用什么材料?
“当……当然……用……最好的……神血矿!”磐石长老第一个跳起来,洪亮的嗓门不容置疑,“坚……坚硬!永……永恒!还……还……自带红光!气……气派!”
“神……神血矿?!”石轮尖利的声音立刻拔高,枯槁的手指着熔炉核心的方向,痛心疾首,“老……老磐石!你……你疯了!那……那玩意儿……挖……挖一块……得……填……填进去……多……多少条命?岩……岩山的背……还……还……没好利索呢!再……再说了……女……女神……都……都融进……大地了!用……用大地的石头……才……才叫……贴切!用……用铁骨松化石!够……够硬!够沉!还……还……带着……木……木头的魂儿!”他盘算着,铁骨松化石虽然也珍贵,但比起要命的神血矿,存量和获取难度还是低多了,省下来的都是“股”啊!
“铁骨松……太……太沉!色……色泽……也……也暗!”森林部落的叶芽忍不住开口,“要……要我说……用……用我们……森林的……‘月……月光木’!轻……轻韧!纹……纹理……像……月光!雕……雕出来……又……又美……又……又灵!”
“月……月光木……不……不防火!一……一个雷劈……下……下来……咋办?”黏土部落的陶手瓮声瓮气地反驳,“不……不如……用……用我们……新……新烧的……‘呼……呼吸陶’!透……透气!还……还能……雕……雕出……细……细花纹!”
“陶……陶的……太……太脆!一……一碰……就碎!”虫语部落的鸣翅长老发出虫鸣般的颤音,“要……要我说……用……用‘树……树胶琥珀’!透……透亮!里……里面……封……封上……会……会发光的……小……小虫!夜……夜里……自……自己亮!多……多神气!”
众人吵得不可开交,唾沫横飞,仿佛不是在讨论塑像材料,而是在争夺部落的荣耀展示权。连担架上的岩山都忍不住插嘴:“要……要我看……用……用猛犸象的……大……大牙!白!亮!够……够大!”
“胡……胡闹!”深潭首领终于听不下去了,古潭般的眼眸扫过吵成一团的众人,沉声道,“女神化入地脉,守护的是平衡,是自然万物的和谐共生。塑像材料,当取自大地,融于自然,而非炫耀与争夺!”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熔炉坟场边缘,那片在晨光中闪烁着微弱幽蓝光点的矿渣堆,声音带着一种洞悉的智慧:“你们看,那些被女神之力点亮的矿渣,不正是大地给予我们最好的启示?用这些承载着废弃过往、又被赋予了新生的‘星尘矿渣’,混合熔炉核心伴生的结晶粉末,辅以联盟各部的材料——森林的树脂,沼泽的黏土,沙痕的硅砂,石穴的伴生暖石……共同浇筑!让这尊‘平衡女神’像,如同女神本身一样,成为熔炉联盟过去、现在与未来,所有力量与希望的凝聚!”
深潭的话,如同清泉注入沸油,瞬间平息了争吵。所有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片闪烁着幽蓝微光的矿渣堆,眼中都流露出明悟与认同。用废弃的矿渣,混合各部的心意,浇筑一尊象征平衡与新生的女神像!还有比这更贴切、更完美的方案吗?
“好!”萨沙嘶哑的声音斩钉截铁。
“妙!”磐石长老洪声赞叹。
“就这么办!”众人异口同声。
石轮枯槁地砸吧砸吧嘴,虽然觉得用“破烂矿渣”有点掉价,但想到省下了神血矿和猛犸象牙,还能让所有部落都“掺和一脚”,分摊成本,似乎……也不错?他勉强点了点头:“行……行吧!就……就当……是……废物……再……再利用了!”
阿果在草叶怀里,听着大人们终于不吵了,开心地拍着小手:“好呀好呀!用……亮晶晶的……渣渣!给……女神阿姨……做……新衣服!”
塑像方案,就此拍板。一场融合了联盟各部智慧与心意的“造神”工程,即将在熔炉坟场的大门口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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