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顾瑾在京城的步步为营、沈澈在边关的血火历练不同,这两个月来,大禹王朝的权力中心——紫禁城内,却是另一番不见硝烟却更为诡谲惊心的景象。
时值腊月,年关将近,连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一股不同于往日的、混合着香烛、冰雪和某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息。
沈澈离京已两月有余,京城迎来了今冬最大的一场雪,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下了整夜,将朱红宫墙、琉璃金瓦的巍峨皇城装点得一片素裹银装,琼楼玉宇,恍若仙境。
然而,这极致纯净的雪色,却丝毫掩盖不住那九重宫阙之下,日夜不休涌动的暗流与杀机。
清晨,凤仪宫内,地龙烧得极旺,暖融如春,馥郁的龙涎香静静燃烧,驱散了自殿外渗透而来的凛冽严寒。
皇后陈氏端坐于上首那尊象征着后宫至高权力的赤金凤座之上,身着明黄色缂丝凤穿牡丹纹常服,头戴九尾衔珠凤冠,珠翠环绕,仪态端庄雍容,脸上带着一贯的、仿佛经过量尺丈量般的温和得体笑容,正接受着殿内依品级排列、珠光宝气的众妃嫔晨省。
今日前来请安的妃嫔格外齐全,显然,在这年关将近、各方势力暗中较劲的敏感时刻,无人敢轻易缺席这每日例行的“战场”。
左下首第一位,便是靖王萧墨的生母、位同副后的皇贵妃林氏。她美艳依旧的脸上带着几分似笑非笑,那双描画精致的凤目流转间,自带一股凌人盛气与久居上位的威压,目光所及之处,不少低阶妃嫔都不自觉地垂下了头。
与皇贵妃相对而坐的,正是近来风头最盛、圣眷优渥到令人眼红的珍妃——凰舞。与满殿的锦绣辉煌、环佩叮咚截然不同,她只穿着一身极其素雅的月白色银线暗纹绣浅碧缠枝莲纹宫裙,外罩一件银狐毛滚边的同色杭绸比甲,浑身上下不见半分金玉之色。
在这满目繁华、争奇斗艳的后宫之中,她这身素净到近乎萧索的打扮,反而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别有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清冷出尘、我见犹怜的风致,仿佛误入凡间的冰雪仙子。
她微微垂着眼睑,浓密卷翘的长睫在莹白如玉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恬静的阴影,神色平静无波,纤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搭在膝上,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奉承、乃至恶意,都与她无关,自成一个世界。
丽妃坐在珍妃下首,穿着一身极为鲜艳刺目的石榴红缕金百蝶穿花遍地锦宫装,妆容描绘得一丝不苟,珠翠满头,极力彰显着曾经的宠爱与地位。然而,无论她如何精心打扮,却难掩眉宇间那一抹挥之不去的戾气和因嫉妒而深深扭曲的痕迹。那精心修饰的指甲,几乎要掐入掌心。
皇后目光温和地扫过殿下众人,说了几句例行的、不痛不痒的关怀之语,无非是“天寒地冻,众姐妹需得仔细身子,莫要染了风寒”云云。殿内气氛看似一派和谐,笑语晏晏,实则暗藏机锋,每个人嘴角的笑意都未曾真正抵达眼底。
皇贵妃林氏惯会搅动风云,她率先将话头引向了始终静默的珍妃,笑声如同玉磬相击,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锋芒:“说起来,还是珍妃妹妹最有福气,最得圣心。听闻昨儿个晚上,皇上批阅奏折直至三更,那般疲累了,竟还冒着大雪,特意绕道去了妹妹的漪澜殿安歇?这雪夜探访的情意,当真是不一般,让我们这些姐妹听了,心里头真是……又羡慕,又为妹妹高兴呢。”
珍妃闻言,缓缓抬起眼眸,那双眸子清澈如雪山之巅未被污染的寒潭,不见丝毫得意与慌乱,平静得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她声音清越,如玉珠落盘,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皇贵妃娘娘谬赞了,妾身愧不敢当。皇上心系天下苍生,日理万机,宵衣旰食。昨夜不过是批阅奏折晚了,顺道来漪澜殿用了碗简单的燕窝粥,暖了暖身子,其间偶然问及妾身几句关于近日星象异动之事。妾身微末之躯,愚钝之资,能得皇上垂询,已是天恩浩荡,战战兢兢,据实以告罢了,实在不敢妄称什么福气,更当不起娘娘如此盛赞。”
丽妃在一旁听得心头邪火“噌”地窜起,几乎要烧毁理智,她强忍着摔杯子的冲动,忍不住阴阳怪气地接口道,声音尖锐得有些刺耳:“哦?问询星象?珍妃妹妹果然非同一般,不仅懂得未卜先知,能预知祸福,如今竟还能替皇上分忧解惑,参详起这天象国运来了?啧啧,真是了不得!只是不知……妹妹可知晓,这后宫干政,妄议朝纲,可是老祖宗定下的大忌啊!”
她刻意咬重了“干政”和“大忌”二字,眼神如同淬了毒的银针,死死钉在珍妃身上,恨不得立刻将她钉死在“牝鸡司晨”的耻辱柱上。
殿内气氛瞬间凝滞,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方才还细微的环佩轻响与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所有妃嫔,无论品级高低,皆屏息凝神,或明或暗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珍妃身上,等待着她的回应。
然而,珍妃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仿佛丽妃那番诛心之言只是蚊蚋过耳。她甚至从容地端起手边那盏雨过天青瓷茶盏,用莹白的指尖捏着杯盖,姿态优雅地轻轻拨弄着浮在水面的几片碧绿茶叶,声音依旧清冷如玉碎,不带一丝烟火气。
“丽妃姐姐言重了,此言妾身万万不敢承受。皇上圣明烛照,洞察秋毫,自有乾纲独断。妾身不过偶得天机启示,据实以告,譬如那日牌匾坠落,亦是情急之下,护驾心切,遵循本能而已,何来干政一说?姐姐熟读宫规,当知‘干政’二字分量几何。若姐姐对此番‘问询星象’有何疑虑,”
她终于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丽妃,却让丽妃莫名感到一股寒意,“不妨直接向皇上请教圣意,相信皇上定会为姐姐解惑。妾身人微言轻,不敢妄揣圣心,更不敢替皇上作答。”
丽妃被她这番连消带打的话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脸色阵青阵白,如同打翻了染缸,精彩纷呈。她绞紧了手中那块上好的苏绣帕子,几乎要将它撕碎,从牙缝里生生挤出一句:“妹妹……倒是生了一副伶牙俐齿!本宫真是领教了!”
皇贵妃见丽妃率先发难却铩羽而归,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与“果然如此”的神色,仿佛早料到丽妃不是珍妃的对手。
她悠然自得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转而换了话题,脸上堆起关切的笑容,目光落在珍妃过于素净的衣饰上,语气温和得像是在拉家常。
“说起来,珍妃妹妹入宫也有些时日了,本宫瞧着,你这身子骨怎么还是这般单薄清瘦?可是漪澜殿的用度有什么短缺?或是底下那些奴才伺候不尽心,克扣了份例?若有什么需要,或是哪个不长眼的怠慢了妹妹,尽管跟本宫说,万不能委屈了妹妹,让皇上心疼。”
她这话听着是身为皇贵妃对低位妃嫔的关怀照拂,实则是在暗示珍妃出身低微、在宫中根基浅薄,若无依靠,连奴才都可能欺辱,同时也在不动声色地彰显自己协理六宫的权力,试图将珍妃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或至少让她承情。
珍妃放下茶盏,微微颔首,姿态恭谨却带着疏离:“多谢皇贵妃娘娘关怀垂询。漪澜殿一切安好,内务府各位大人公公伺候得也极为周到尽心,并未有丝毫短缺怠慢之处。妾身自幼随师父在山中清修,粗茶淡饭,布衣荆钗惯了,不喜奢华靡费,倒让娘娘挂心了。”
就在这时,坐在末位的一个穿着湖蓝色宫装、品级不高、大约是依附丽妃得以晋升的小嫔妃,或许是得了丽妃的眼色,或许是急于表忠心,怯怯地抬起头,声音细若蚊蚋地插话道。
“珍妃娘娘……娘娘不喜奢靡,崇尚节俭,自然是……是美德。只是……如今快年下了,各宫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年节事宜,往来命妇朝贺,娘娘身为四妃之一,若仍是……仍是这般素净,是否……稍显简薄了些?怕是不太合时宜,也……也有失皇家体面……”
她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但话语中的指责意味却相当明显——几乎是指着鼻子说珍妃不懂规矩,有损皇家颜面。
殿内刚刚稍有缓和的气氛再次紧绷起来。所有目光再次聚焦。
珍妃目光淡淡地扫过那个吓得几乎要缩起来的小嫔妃,那目光并不凌厉,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清明与威压,直看得对方脸色煞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坠地:“《女诫》有云,‘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妾身愚见,以为女子德行,首重内心修持,在于品行端方,在于恪守本分,而非衣饰是否华丽,用度是否豪奢。皇上仁德圣明,亦曾赞妾身‘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认为质朴本真亦是美德。”
她引经据典,搬出《女诫》规范,又抬出皇帝的金口玉言,直接将对方扣过来的“不合时宜”、“有失体面”的帽子砸了回去,还轻飘飘地反将一军,“莫非……你觉得皇上所言有误?或是认为《女诫》之训不足为凭?”
那小嫔妃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声音带着哭腔:“嫔妾不敢!嫔妾失言!嫔妾绝非此意!请珍妃娘娘恕罪!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见火候已差不多,殿内风向也已然明朗,适时地出来打圆场,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温和笑容,仿佛刚才的刀光剑影只是姐妹间的玩笑:“好了好了,不过都是姐妹间闲话几句,当不得真。快起来吧。”
她示意那小嫔妃起身,又看向珍妃,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珍妃性子恬淡,不慕虚荣,皇上喜欢,便是最好的。丽妃也是关心妹妹,一时心急,言语失了分寸。”
随即,她目光转向众人,语气微肃,带着告诫之意:“年关事宜,一应规制自有内务府循旧例操办,本宫也会从旁督促。你们各自安守本分,谨言慎行,尽心尽力伺候好皇上,便是尽了为妃嫔的本分。莫要徒惹是非,让皇上烦心。”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珍妃身上,带着一丝更深沉的、唯有她们二人能懂的意味,语气却依旧温和:“珍妃入宫时日尚短,宫中规矩繁多,人际复杂,若有不懂或不惯之处,可多向皇贵妃和丽妃两位姐姐请教。宫中虽大,但姐妹和睦,上下一心,最是要紧。”
珍妃起身,敛衽行礼,姿态优雅从容,无可挑剔:“臣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声音清冷,依旧听不出太多情绪。
晨省就在这种看似平和、实则暗潮汹涌、刀光剑影皆藏于笑语下的氛围中结束了。妃嫔们依着品级,依次告退。
丽妃几乎是咬着后槽牙,第一个拂袖而去,连向皇后行告退礼都显得敷衍潦草,满腔的怒火与不甘几乎要破体而出。
皇贵妃林氏则慢悠悠地站起身,扶着贴身宫女的手,仪态万方地经过珍妃面前时,脚步微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混杂着探究、审视,以及一丝“来日方长”的冷意,才袅袅婷婷地离开。
珍妃走在最后,步伐依旧从容不迫,如同漫步在自家庭院。
当她行至凤仪宫那扇沉重的殿门口时,皇后身边一位身着藏青色宫装、面容沉静的心腹大宫女却悄悄快步追了上来,在她身后低声道:“珍妃娘娘请留步,皇后娘娘请您至偏殿,有几句体己话要说。”
珍妃脚步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预料之中的了然。该来的,总会来。
皇后这尊掌管后宫凤印、看似端坐钓鱼台的大佛,终究是要亲自下场,近距离地掂量掂量她这颗突然闯入棋局、看似清冷无争却已搅动了满池春水、甚至可能影响前朝格局的新棋子了。
她微微颔首,面色无波,转身,随着那名低眉顺目却气息沉稳的宫女,无声地走向凤仪宫那更为幽静隐秘的偏殿。
殿外,鹅毛大雪依旧不知疲倦地飘洒着,很快便覆盖了方才众人离去时留下的纷乱足迹,仿佛能抹去一切痕迹。然而,这深宫之中的权欲、算计与日益激烈的倾轧,却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只会随着这严寒的加剧,而愈发汹涌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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