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金麟台下。
衣衫单薄的孟瑶被狠狠一脚踹下长长的台阶,额角撞在青石上,鲜血顿时汩汩而出,染红了他清秀却苍白的脸颊。
他蜷缩在地上,耳边回荡着守门修士鄙夷的嗤笑:“一个娼妓之子,也配来金麟台认亲?滚远点!”
剧痛与屈辱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视线因血液和泪水变得模糊。就在他意识昏沉之际,一双步履停在了他面前。
“啧,真惨。”一个带着点戏谑的少年声音响起。
孟瑶勉强抬眼,模糊中看到三人站在面前。为首的男子青衫玉发,气质超凡,正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深邃平和。
旁边一个黑衣少年叼着糖,眼神玩味。还有一位……孟瑶瞳孔微缩,是那位曾在云梦江氏门前有过一面之缘、实力深不可测的散修玉泽。
玉泽俯身,指尖一缕温和的玉光拂过孟瑶额角的伤口,鲜血立止,剧痛消弭,连带着心中的惊惧似乎都被抚平了几分。
“能站起来吗?”玉泽的声音温和,不带丝毫怜悯或鄙夷,只有一种平等的询问。
孟瑶怔怔地点头,挣扎着想要起身,玉泽轻轻扶了他一把。
“为什么……”孟瑶声音沙哑。
“恰巧路过。”玉泽淡淡道,“看你神魂不稳,似有执念未了,可是想见你母亲?”
孟瑶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玉泽。他母亲孟诗早已病故,这是他心中最大的痛与遗憾。
玉泽不再多言,寻了处僻静之地。他并未取琴,而是并指如笔,凌空勾勒。
道道蕴含着生死轮回意蕴的玉色符文自他指尖流淌而出,在空中交织成一道圆光镜般的虚影。
镜面波动,散发出幽邃宁静的气息——这是他以自身对轮回法则的理解,直接沟通幽冥显化的神通,与蓝氏的问灵琴殊途同归,却更为直接。
片刻后,一道清晰了许多、带着无尽慈爱与牵挂的女子虚影在圆光镜中缓缓凝聚,其形貌与孟瑶记忆中的母亲孟诗一般无二。
那虚影先是有些茫然,随即看到了跪在地上、满脸是血与泪的孟瑶,眼中瞬间盈满了心痛与泪水。
“阿瑶!我的儿!”孟诗的虚影竟发出了清晰而哽咽的声音,她伸出颤抖的、略显透明的手,似乎想要触摸孟瑶。
孟瑶看到那身影,听到那魂牵梦绕的声音,瞬间泪如雨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阿娘!阿娘……是我没用,我……”
“快起来,让阿娘好好看看你。”孟诗的虚影泪中带笑,语气充满了怜爱。
在玉泽灵力的支撑下,她的虚影竟短暂地拥有了些许实质,她弯下腰,轻轻将孟瑶拥入怀中。那怀抱冰冷而虚幻,却带着孟瑶记忆中全部的温暖。
“阿瑶,你长大了……”孟诗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头发,声音温柔而急切,“不要再去金麟台了,听到没有?那里不是我们的家,不值得你如此作践自己。
阿娘只希望你好好活着,堂堂正正地做人,平安喜乐,阿娘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可是阿娘,他们……”
“没有可是!”孟诗语气难得地带了一丝严厉,随即又软了下来,“傻孩子,阿娘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你。看到你现在还好好的,阿娘就放心了。这位仙长……”
她看向玉泽,眼中充满感激,“多谢仙长成全,让我母子能再见一面。阿瑶,要听仙长的话……”
她的身影开始变得有些不稳,声音也渐渐微弱:“阿娘要走了……好好照顾自己……阿娘……永远念着你……”
最终,她在孟瑶撕心裂肺的哭喊中,带着欣慰与不舍的笑容,在玉光中缓缓消散。
孟瑶伏地痛哭,将多年委屈与思念尽数宣泄。薛洋在一旁看着,难得没有出声嘲讽,只是默默转开了视线。
良久,孟瑶止住哭泣,对着玉泽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抵着地面,声音沙哑却坚定:“多谢前辈成全!让晚辈得见母亲,聆听教诲!此恩如山,孟瑶永世不忘!”
“起来吧。”玉泽抬手虚扶,“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母亲的心愿,你可明白了?”
孟瑶用力点头,眼中虽然还有悲痛,但更多了一种释然与坚定:“晚辈明白了。从今往后,孟瑶只为己身而活,行得正,立得直,再不执着于虚妄之事。”
“善。”玉泽颔首,“你可愿随我们同行一段?看看这人间。”
孟瑶看着玉泽,又看了看一旁的薛洋,以及玉泽那深不可测的实力与方才展现的逆转阴阳之能,心中再无犹豫:“孟瑶愿意!愿追随前辈,砥砺前行!”
“无需效劳,同行即可。”玉泽微微一笑。
于是,一行二人变成了三人。玉泽施展术法,三人容貌气息皆变得普通,混入人群,毫不起眼。
他们并未急着回姑苏,而是开始了在仙门百家地界的游历。他们走过清河,见过聂氏弟子追剿为祸的妖兽;路过巴蜀,听闻一些小家族在温氏与金氏的夹缝中艰难求生;进入云梦,感受到江氏在莲花坞事件后略显低迷的气氛……
玉泽带着他们,并非只是旁观。他们易容成游方郎中、行脚商人,一路行医施药,帮助受妖兽侵扰的村落布置简易防御阵法,替被恶霸欺凌的凡人讨回公道,超度因战乱或怨气滞留的亡魂……
魏无羡在云深不知处接到玉泽的传讯,得知师父已归并让他下山汇合后,兴奋不已,向蓝启仁和蓝曦臣辞行。
蓝忘机将他送至山门,看着魏无羡雀跃的背影,薄唇微动,最终只淡淡道:“……保重。”
魏无羡笑嘻嘻地挥手:“知道啦蓝湛!等我回来找你玩!”
与玉泽等人汇合后,魏无羡见到孟瑶和薛洋,自是又是一番热闹。尤其是与薛洋,两人简直是天生的“冤家”,一路斗嘴不停,让队伍平添了许多“生机”。
孟瑶则始终安静温顺,细心打理着行程琐事,学习玉泽传授的一些基础术法和道理,眼神中的阴郁与卑微渐渐被一种新的光芒取代。
玉泽在途中,会随时结合所见所闻,为三个少年讲解修行之理,剖析人心善恶。他尤其注重培养他们决断之力。
这一日,他们行至一处偏僻山村,听闻有邪祟作怪,掳走孩童。四人前往查探,发现并非寻常妖物,而是一个因丧子而疯魔、修炼邪术掳掠他人孩子试图“复活”自己孩儿的可怜修士。
孟瑶见状,眼中露出不忍:“前辈,他……他也是个可怜人,我们能否先尝试化解他的执念?”
魏无羡也犹豫道:“师父,他是因为太痛苦了才……”
唯有薛洋冷哼一声:“管他为什么,害人了就该死!”
玉泽并未立刻行动,而是让三个少年隐匿气息,亲眼看着那癫狂的修士如何折磨那些被掳来的孩童,听着孩童们凄厉的哭喊和父母们绝望的哀嚎。
然后,他出手了。玉色神光如利剑,没有丝毫犹豫,瞬间贯穿了那修士的眉心,将其神魂连同那邪恶的术法一并净化。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那修士倒地身亡,脸上还残留着癫狂与一丝解脱。
看着三个沉默的少年,玉泽肃然道:“今日便教你们一课:慈悲心肠,需配雷霆手段。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往往会造成更大的灾祸。
此人可怜,但那些被掳的孩童、心碎的父母更无辜!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面对明确为恶、危及无辜者,须有当机立断、斩除祸根的决心!此非残忍,而是对善良最大的守护。”
魏无羡若有所悟,孟瑶眼中的不忍渐渐被坚定取代,连薛洋都收起了玩闹的神色,第一次真正思考“决断”二字的重量。
这一路行来,他们帮助了很多人,也见识了诸多悲欢离合、人心鬼蜮。三个出身、性格迥异的少年,在玉泽的引导下,经历着课堂与世家无法给予的历练。
玉泽不仅教他们术法,更教他们如何在这复杂世间立足,如何秉持本心,又如何在该出手时,毫不迟疑。
他们的眼界、心性,乃至那份决断之力,都在悄然增长。玉泽知道,这些经历,将成为他们未来道路上最重要的基石。
而仙门的风雨,在经历了短暂的沉寂后,终将以更猛烈的方式到来。他们此行,既是在积累,也是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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