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的陶碗碰出清脆声响,林婉清舀粥的手突然顿住。
青瓷勺尖凝着半滴琥珀色的桂蜜,在杨阳眼下晃了晃:\"阳哥哥,你手心在发烫。\"
杨阳这才惊觉自己攥着碗沿的指节发白。
他低头时,碗里的倒影正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三日前黄敏碾碎回春草的画面突然浮上来,那抹鹅黄裙角扫过地面的触感,竟比他掌心的热度更灼人。
\"许是粥太烫了。\"他扯出个笑,将碗推近林婉清,\"你多喝些,前儿替我晒灵草熬了夜。\"
林婉清的睫毛颤了颤。
她望着他喉结滚动的模样,突然伸手覆住他手背。
少女掌心的温度比粥更软:\"我听见隔壁张婶说,今早黄家的马车往坊市司去了三趟。\"
杨阳的瞳孔微微收缩。
未等他应声,外头突然传来砸门声。
\"杨阳!开院门!\"
是张屠户的大嗓门,混着妇女的抽噎。
杨阳猛地起身,木凳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的响。
他掀开门帘时,正撞进一片阴云——黄敏立在院门口,身后跟着六个护院,最前头的汉子扛着根裹铁的枣木棍,棍头还沾着新泥。
\"杨小友。\"黄敏抚了抚腕间金铃,笑意像涂了层冰,\"三日期到,该交地契了。\"
她身后的护院往前一推,张屠户踉跄着栽进院里。
他后腰的布包裂开道缝,几枚泛着铜绿的通宝骨碌碌滚出来——那是黄敏说的\"补偿\"。
杨阳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望着张屠户涨红的脸,想起前日这汉子还拍着胸脯说\"有你杨兄弟在,黄家不敢太过分\"。
此刻张屠户脖颈上的青肿清晰可见,显然是被护院打的。
\"黄小姐这是何意?\"杨阳声音发沉,\"前日说补偿按市价七成,如今这几枚铜钱,连半亩劣田都买不到。\"
黄敏的金铃叮当响着,她屈指叩了叩腰间的玉牌——那是黄家外门执事的凭证:\"市价?
杨小友莫不是忘了,这杨柳街的地契早过了二十年租期。
坊市司前日刚核过档,你那半亩灵田,本就是黄家暂借的。\"她忽然凑近,脂粉气裹着冷意钻进杨阳鼻端,\"再说了...散修要什么灵田?
有口饭吃便该谢黄家慈悲。\"
院外传来抽气声。
杨阳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王婶抱着小孙子挤在人堆里,她那亩种着止血草的地,是孙子的药钱。
\"黄小姐可知,这街上三十七户散修,有二十一户靠灵田养伤药?\"杨阳攥紧袖中千机伞,伞骨上的藤蔓纹路微微发烫,\"你要断他们活路?\"
\"活路?\"黄敏像是听见什么笑话,金铃震得更响,\"散修的活路本就该自己挣。
若连这点挫折都受不住,趁早回山下种红薯——省得占着灵脉好地。\"她甩袖指向杨阳院角的药架,\"倒是杨小友,前日还说要让黄家付出代价?
我倒要看看,你这练气二层的小修士,能翻出什么浪来。\"
护院们哄笑起来。
人群里有个小修士红着眼冲上来,被枣木棍狠狠砸在腿弯。
杨阳看着那少年摔在泥里,喉间泛起腥甜——他想起成婚那日,柳如烟塞给他银钱时说\"咱们慢慢来\",想起沈曼玉替他补道袍时,针脚密得像要缝住所有风雨。
\"都散了!\"黄敏提高声音,\"三日后辰时不交地契,坊市司带人拆屋!\"
人群如退潮般散去。
杨阳蹲下身,替那小修士擦掉脸上的泥。
少年攥着他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杨大哥,咱们真就这么认了?\"
杨阳望着少年发红的眼尾,想起自己刚到青云坊时,也是这样攥着徐掌柜的柜台,求他收半株野参换馒头。
他摸出颗养气丹塞进少年掌心:\"三日后,我去徐家求见徐大小姐。\"
少年的眼睛亮了亮,又迅速暗下去:\"徐家...不是和黄家联姻了么?\"
杨阳没说话。
他望着黄敏一行人消失在巷口,袖中千机伞突然轻颤——那粒三阶灵木种子,正顺着伞骨往他指尖钻。
地窖里的烛火晃了晃。
沈曼玉的绣绷搁在案上,半朵并蒂莲只绣了一半。
柳如烟蹲在火塘边熬药,药香混着焦糊味涌上来——她又把药罐看走神了。
\"阳郎。\"沈曼玉放下茶盏,杯底与木案相撞的轻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徐家二老爷的嫡女,上月刚许了黄家三公子。\"她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的冰裂纹,\"徐掌柜前日说,徐家往黄家送了十车聘礼,其中有三车是二阶灵植。\"
柳如烟的药铲\"当啷\"掉在地上。
她慌忙去捡,发间的木簪歪了也顾不上:\"我前日去米铺,听见徐家的管事说...说黄家要在杨柳街建药园,专供徐家炼丹。\"她抬头时眼眶发红,\"咱们的灵田,原是要给他们腾地方的。\"
杨阳的后背抵着冰凉的石壁。
他想起徐芷若上月在茶会上对他笑,说\"杨兄弟的灵植术,比我那不成器的堂弟强多了\"。
那时他只当是客气话,如今想来,倒像根刺扎在喉间。
\"那林姑娘呢?\"沈曼玉突然开口,\"她不是和徐大小姐同过学?\"
杨阳的手指在案上轻轻叩了两下。
他想起林婉清发间的野菊,想起她递桂花粥时,手腕内侧还留着晒灵草的薄茧。
窗外的月光漏进来,在他手背投下一片淡银——千机伞里的灵木种子,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一下下撞着伞骨。
\"我明早去寻她。\"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像起风前的竹枝,在夜色里微微颤动。
杨阳天未亮便出了门。
青石板上还凝着夜露,他袖中传讯符被掌心焐得发烫——那是他用半块养气丹换的加急符,专为联络林婉清。
林婉清住在坊市西头的竹篱小院,院角种着两株老梅,枝桠间还挂着未化的霜。
杨阳刚抬手叩门,竹帘便\"唰\"地掀起,林婉清裹着月白棉袍立在门后,发间松松挽着条青丝带,腕上还沾着未擦净的灵草汁:\"我等你半宿了。\"
她转身时,杨阳瞥见案上摆着三盏茶,中间那盏还冒着热气。
林婉清的指尖在茶盏沿轻轻一绕,茶雾便凝成细小的水珠,顺着指节滚进她袖中:\"徐小姐的回信到了。\"
杨阳的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林婉清从袖中取出的素笺,墨迹未干,还带着徐芷若惯用的沉水香:\"黄家与徐家婚约涉及三阶培元丹的丹方,父亲已在族中发下重誓。
婉清,替我向杨兄弟说声对不住。\"
纸页在杨阳指间簌簌作响。
他想起上月茶会,徐芷若执壶替他续茶时,说\"杨兄弟若有难处,尽管找我\",那时她腕间的翡翠镯子碰着瓷壶,清响像落在心尖的雨。
此刻墨迹渗进他指腹的薄茧,倒比黄敏的金铃更刺人。
\"阳哥哥。\"林婉清的手覆上来,将素笺轻轻抽走,\"徐小姐让我带句话——她房里那盆百年朱果,前日突然抽了新芽。\"她的拇指摩挲着他指节的茧,\"朱果喜阴,新芽本不该在腊月冒头。\"
杨阳猛地抬头。
他想起徐芷若的朱果是她母亲临终所赠,向来用冰魄珠镇着灵气。
若连那株灵植都开始异常生长...
院外突然传来鸦鸣。
杨阳循声望去,只见铅灰色的云团正从东边压过来,将最后一线天光吞得干干净净。
林婉清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发间的青丝带被风卷起,扫过他手背:\"要变天了。\"
变天的不只是天气。
杨阳回到家时,沈曼玉正蹲在院角拾被风吹落的药叶,柳如烟抱着个陶瓮从地窖上来,瓮口飘出浓郁的灵米香——那是他前日说想吃的桂花酿。
\"徐家的马车刚走。\"沈曼玉将药叶放进竹筛,筛底的止血草被风掀起一角,\"车上装着红绸,我数了,八匹枣红马。\"她抬头时,睫毛上沾着草屑,\"是黄家来下聘的。\"
柳如烟的陶瓮\"咚\"地磕在石阶上。
她慌忙去扶,发间的木簪终于\"啪\"地掉在地上,露出耳后新添的红痕——杨阳认得那是捣药杵砸的,她总说\"多练几遍就能快些\"。
\"我去炼丹房。\"杨阳突然开口。
他转身时,袖中《观微灵植术》的玉简硌着胳膊,那是徐掌柜前日塞给他的,说\"这书能救你半条命\"。
炼丹房的炭盆早熄了,石壁上还留着前日炼错丹的焦痕。
杨阳点起油灯,将玉简贴在额间。
灵识刚探入,便撞进一片翠绿的海洋——是灵植的脉络,比他见过的任何图谱都清晰十倍。
\"原来...灵植的生长,是顺着星纹走的。\"杨阳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的回春草,那株被黄敏碾碎的残枝突然在他眼中活过来:断口处的细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裂,像在演示一场被强行终止的生长。
他猛地站起来,撞得案上的瓷瓶叮当乱响。
油灯的光映着他发亮的眼:\"缩短周期...不是催熟,是顺着灵植自己的脉络,把被天地压制的生长力引出来!\"
窗外的阴云更浓了,风卷着碎叶拍打窗纸。
杨阳却感觉有团火在胸口烧起来——若能让灵植十日成株,他便有底气在三日内种出足够多的二阶灵草,拿去坊市换钱,再从别处买灵田。
\"阳郎?\"
柳如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犹豫。
杨阳慌忙收起玉简,转身时正撞进她怀里。
她身上还沾着桂花酿的甜香,发顶的木簪不知何时重新别好了,却歪向右边:\"林姑娘的传讯符。\"
符纸展开时,有清浅的兰花香飘出来。
林婉清的字迹比平日更潦草,末尾还洇了块墨:\"后日戌时,竹篱院。
旧伤又犯了,想请阳哥哥...再替我看看。\"
杨阳的耳尖突然发烫。
他想起上月替林婉清疗伤时,她后背的旧疤——那是替人晒灵草时被雷火符灼伤的,当时他用灵植术替她温养,她伏在案上,发梢扫过他手背,说\"阳哥哥的灵气,比灵泉水还软\"。
\"啪\"。
柳如烟的手突然覆在符纸上。
她仰头看他,眼尾还沾着方才捣药的碎米:\"林姑娘的伤...很严重么?\"
杨阳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柳如烟发间歪着的木簪,想起成婚那日她穿的红嫁衣,袖口磨得泛白,却用金线绣了满枝的桃花。
他伸手替她扶正木簪,指尖触到她耳后未消的红痕:\"不严重。\"
柳如烟笑了,眼尾的碎米跟着晃:\"那...你明日陪我去买木簪好不好?
东市新到了批湘妃竹的,我瞧着...\"
\"好。\"杨阳打断她。
他望着窗外翻涌的阴云,又低头看她发间的木簪,突然觉得那抹歪斜的弧度,比任何灵植的星纹都要清晰。
林婉清的传讯符在他掌心微微发烫。
他将符纸收进袖中时,瞥见炭盆里未燃尽的炭块突然爆出个火星,在黑暗中划出道细弱的光——像极了他方才在《观微灵植术》里看见的,灵植抽芽时的第一丝生机。
后日戌时的竹篱院,会有怎样的烛火呢?
杨阳望着柳如烟转身时扬起的裙角,突然想起林婉清案上那三盏茶,中间那盏的热气,或许还没凉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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