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那句“现在，所有人，听我命令！”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整个混乱的伤病营瞬间为之一静。所有还能睁眼的伤兵，包括那个骂骂咧咧的老兵油子张屠夫，都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这个看似文弱、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年轻官员。
“第一队！”陆明指向李将军派来的其中一队士兵，“立刻在营地外围，用石灰划出隔离带！将所有……所有已经不幸去世的弟兄，妥善移出，集中安置，等待统一处理！动作要快，但要保持尊重！”
那些士兵看着角落里那几具被苍蝇围绕的尸体，脸上也露出不忍和恐惧，但在陆明凌厉的目光和折德扆那“谁敢不从老子砍了谁”的凶狠眼神逼视下，还是硬着头皮，找来担架和草席，开始执行命令。石灰粉被撒出去，形成一道刺眼的白色界线，仿佛将生与死暂时隔开。
“第二队！”陆明看向另一队士兵，“配合王铁柱，立刻清理营区内所有垃圾、污物、废弃的绷带和垫草，集中焚烧！然后用石灰水，给我把整个营地，尤其是地面，彻底洒一遍！角落、缝隙，一处都不准放过！”
“是！”王铁柱沉声应道，立刻指挥士兵们行动起来。铲除污物、泼洒石灰水，虽然一时间尘土飞扬，气味更加刺鼻，但那种无处不在的腐败气息，似乎被这粗暴的物理和化学手段强行压制了下去。
伤兵们看着这前所未有的大动静，有的茫然，有的不屑，那张屠夫更是嗤笑：“瞎折腾！洒点白灰就能治伤？糊弄鬼呢！”
陆明不理他，转向刚刚用酒精仔细清洗过双手和手臂、脸色依旧有些发白的孙医官和他的救护队员。
“孙医官！”陆明的声音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紧迫感，“现在，开始分类和初步处理伤员！记住流程！轻伤、重伤、危重、已感染、未感染！优先处理危重和严重感染的伤员！”
“是……是，大人！”孙医官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带着队员们，拿着登记本和干净纱布，开始逐个检查伤员。
很快，初步分类完成。情况比想象的更糟，超过七成的伤员伤口都有不同程度的感染化脓，危重者不下二十人。
陆明知道，最关键、也最艰难的一步来了——清创消毒！
他拿起一个陶罐，里面是他带来的、经过再次提纯的高度“神仙醉”（酒精）。他走到那个大腿伤口化脓生蛆、之前还骂过他的老兵张屠夫面前。
张屠夫看着陆明手里那罐清澈如水、却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液体，以及陆明身后救护队员拿着的干净纱布和奇怪的针线（缝合针），警惕地瞪大了眼睛：“你……你想干什么？！”
“给你治伤。”陆明言简意赅，对身后的救护队员示意，“按住他！先清理蛆虫，然后用这个‘神仙醉’冲洗伤口！”
“什么醉？”张屠夫还没反应过来，两个还算强壮的救护队员已经上前，一左一右按住了他的肩膀和完好的那条腿。
“放开老子！你们要干什么！谋杀啊！”张屠夫剧烈挣扎起来，破口大骂，“狗官！庸医！拿的什么鬼东西！想疼死老子吗？！”
陆明不为所动，亲自用镊子（简易版）小心地将伤口表面的蛆虫清理掉。这个过程已经让张屠夫疼得龇牙咧嘴，骂声不绝。
然后，陆明拿起一个用猪膀胱做成、前端带着细竹管的简易冲洗器，吸满了酒精。
“忍着点，消毒杀菌，必须彻底。”陆明提醒了一句，不等张屠夫再骂，便将那清澈的液体，对着他那狰狞的伤口，直接冲洗下去！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瞬间划破了沧州的夜空，比之前任何一声哀嚎都要响亮和痛苦！张屠夫整个人如同被扔进油锅的活虾，猛地弓起了身子，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额头和脖颈上青筋暴起！
“我的娘啊！疼死老子了！！狗日的！这是什么毒药！！”他声嘶力竭地咒骂着，挣扎的力量之大，差点把两个按住他的救护队员掀翻。
这惨绝人寰的一幕，把周围所有观望的伤兵都吓住了！原本还有些嘈杂的营地，瞬间变得死寂，只剩下张屠夫杀猪般的嚎叫和咒骂声。
“看到了吧！我就说这小白脸没安好心！”
“这是治病？这他娘的是上刑啊！”
“老子宁愿烂死也不要这么治！”
“滚！你们都滚开！”
恐慌和愤怒的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不少伤兵开始挣扎着往后缩，或者抓起手边的石头、木棍，对着陆明和救护队员们怒目而视。就连那些被派来帮忙的士兵，也面面相觑，有些动摇。
孙医官脸都吓白了，手脚冰凉。折德扆则是怒发冲冠，锵一声拔出了半截腰刀，对着那些躁动的伤兵吼道：“反了你们！谁敢动陆大人！老子把他剁成肉酱！”
眼看场面就要失控！
陆明却仿佛没听到张屠夫的咒骂和周围的骚动，他死死按住张屠夫那条伤腿，对负责冲洗的救护队员厉声道：“不要停！冲干净！伤口深处，脓液都要冲出来！”
那救护队员手都在抖，但在陆明严厉的目光下，还是咬着牙，继续将酒精注入伤口。张屠夫的惨叫一声高过一声，骂人的话已经变得语无伦次，最后只剩下痛苦的呜咽和抽搐。
剧烈的疼痛甚至引来了营区外巡逻的士兵探头张望，还以为里面发生了兵变。
终于，伤口表面的脓液和污物被初步冲洗干净，露出了有些发白但不再那么狰狞的创面。陆明示意可以停止冲洗，然后拿起干净的纱布，蘸着酒精，开始仔细擦拭伤口周围的皮肤。
此时的张屠夫，已经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被冷汗湿透，瘫在地上只剩下喘气的份，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用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陆明，那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
陆明无视他那杀人的目光，一边进行最后的消毒，一边对周围所有惊疑不定的伤兵，以及脸色发白的孙医官等人，朗声说道：
“都看清楚！这叫‘消毒’！这‘神仙醉’的味道和疼痛，就是在杀死你们伤口上看不见的‘病菌’！现在疼，是为了把钻进肉里的‘小鬼’都杀光！是为了不让伤口继续烂下去，是为了保住你们的胳膊腿，保住你们的命！”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我知道疼！非常疼！比挨一刀还疼！但这疼，是救命的疼！谁要是连这点疼都忍不了，甘愿让伤口烂穿，烂到骨头里，最后发烧烧死，或者被军法官当成累赘一刀砍了，那现在就可以站出来，我陆明绝不勉强！”
他目光扫过一个个伤兵的脸，语气斩钉截铁：“但是，只要你们还想活着，还想留着有用的身子骨继续杀敌，或者回家见爹娘老婆孩子，就给我咬牙忍住这片刻之痛！”
说完，他不再多言，示意救护队员用干净纱布将张屠夫的伤口包扎起来。
整个营地鸦雀无声。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伤兵们看着地上如同死过一回的张屠夫，又看看一脸平静却目光坚定的陆明，以及他手中那罐散发着可怕气味的“神仙醉”，脸上充满了挣扎和恐惧。
就在这时，那个腹部被划开、肠子外露的年轻士兵，用微弱的声音，气若游丝地问道：“大……大人……我……我这样……也能……治吗？”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那个显然已经被本地医官判了“死刑”的年轻士兵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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