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的警觉,如同投入滚油中的水滴,在他核心圈子里炸开了锅,却也仅限于核心圈子。表面上,检校太尉府依旧门庭若市,往来恭贺的官员将领络绎不绝,仿佛一切如常。
但在这喧闹的掩护下,一场决定未来走向的密会,正在赵府最深处的花厅内进行。
与会者不多,除了主人赵匡胤和谋士赵普,便只有石守信、王审琦、高怀德这三位军中地位最高、与赵匡胤关系也最为密切的“义社兄弟”。桌上摆着精致的酒菜,但气氛却远不如以往兄弟聚会那般热烈酣畅,反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凝重和…尴尬。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赵匡胤放下酒杯,目光缓缓扫过三位兄弟,叹了口气,声音带着几分落寞和沉重:“几位兄弟,如今这局势…你们想必也看出了些苗头吧?”
石守信正抱着一只烧鹅腿啃得满嘴流油,闻言含糊道:“大哥,啥苗头?俺老石就觉得这几天开封的厨子手艺见涨,这鹅烧得,香!”
王审琦和高怀德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没接话,只是默默喝酒。
赵普在一旁接口,语气忧心忡忡:“石将军,王将军,高将军,非是我家大哥多心。实在是陛下回京之后,行事多有蹊跷。宫禁调动,兵马异动,还有那陆明,整日神出鬼没,不知在谋划什么。王相前几日更是语焉不详,询问大哥对‘培养后进’的看法…这诸多迹象,不得不让人多想啊。”
石守信把鹅腿骨头一扔,抹了把嘴上的油,大大咧咧道:“赵先生,你们读书人就是想得多!陛下那是明君!陆明那小子虽然滑头,但本事是真有!至于王相…他问啥咱就答啥呗,培养后进是好事啊!俺们这帮老粗,总不能一直占着茅坑不拉屎…呃,是占着位置不让贤吧?”
赵匡胤眼角抽搐了一下,强忍着把酒壶扣在这憨货头上的冲动,耐着性子道:“二弟(石守信排行),你心思单纯,这是好事。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你我兄弟,自微末时便追随陛下,浴血奋战,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可如今北伐刚定,陛下便似有鸟尽弓藏之意,连番动作,皆是针对我等掌兵之人!为兄实在是…心寒啊!”
他这番“推心置腹”,带着浓浓的委屈和煽动。
王审琦终于开口,语气比较谨慎:“大哥,陛下或许另有深意,未必就是针对我等。况且,我等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陛下岂会不知?”
高怀德也点头附和:“三哥(王审琦)说得是。如今四海未平,陛下正当用人之际,想来不会行那自毁长城之事。”
赵匡胤心中暗骂这两人滑头,脸上却露出悲愤之色:“深意?什么深意需要背着我们这些老兄弟?什么深意需要陆明那黄口小儿去荒郊野岭搞什么名堂?什么深意需要秘密调动兵马、清点内帑?诸位兄弟!我们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他猛地站起身,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陛下…恐怕是听信了小人谗言,已不再信重我等!他如今手握陆明献上的种种利器,自觉江山稳固,便要行那汉高祖、明太祖之事了!”
“汉高祖?明太祖?”石守信挠了挠头,“大哥,你说啥呢?俺听不懂!”
赵普赶紧“翻译”:“石将军,大哥的意思是,陛下可能想学那些开国皇帝,等天下太平了,就收拾掉我们这些帮他打天下的老兄弟!”
“啥?!”石守信眼睛一瞪,蒲扇般的大手一拍桌子,震得杯盘乱跳,“他敢!俺老石为他流过血,立过功!他要是敢动俺,俺…俺…” 他“俺”了半天,也没“俺”出个所以然来,毕竟“造反”两个字,还是不敢轻易说出口。
赵匡胤要的就是他这股怒气,他趁热打铁,走到石守信身边,按住他的肩膀,语气极其沉重,却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诱惑:“二弟,若真到了那一天…陛下不容我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难道我等就只能引颈就戮,坐以待毙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王审琦和高怀德,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惊雷般在三人耳边炸响:
“诸位兄弟皆是人中龙凤,手握雄兵,在军中一呼百应!若…若我们不愿坐以待毙,这大周的江山…未必就不能换个坐法!”
这话几乎已经挑明了!就是暗示:如果皇帝真要对我们下手,咱们不如干脆联合起来,把他掀下龙椅,咱们自己来坐!
花厅内瞬间死寂!
石守信张大了嘴巴,手里的酒樽“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酒水溅了一身都浑然不觉。王审琦和高怀德更是脸色煞白,呼吸都停滞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赵匡胤。
他们万万没想到,赵匡胤竟然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赵普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观察着三人的反应。这是最后的试探,也是最后的豪赌!
短暂的震惊过后,石守信第一个跳了起来,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大哥你疯了?!那是陛下!是真龙天子!俺老石虽然是个粗人,但也知道忠义二字怎么写!造反?那是要遗臭万年的!俺不干!打死也不干!”
他反应激烈,但态度明确得不能再明确——绝不造反!
王审琦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沉声道:“大哥,此话休要再提!我等深受皇恩,岂能行此不臣之事?陛下若有疑虑,我等自当上表陈情,剖白心迹,以求陛下明察!若陛下执意…那也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的话比石守信委婉,但意思一样——宁可自己死,也绝不造反。
高怀德也赶紧表态:“大哥,三哥所言极是!此事万万不可!我等…我等唯陛下马首是瞻!”
完了!
赵匡胤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最后的试探,得到了最不想看到的结果。他最倚重的三位兄弟,在“造反”这个终极选项面前,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忠于皇帝!
所谓的“义社兄弟”,在皇权和大义面前,显得如此脆弱不堪。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愤怒涌上赵匡胤心头,但他强行压了下去,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拍了拍石守信的肩膀:“二弟莫急,三弟、四弟(高怀德)也莫怪为兄口不择言。为兄也是一时激愤,胡言乱语罢了。实在是…实在是心中郁结,不吐不快啊!”
他重新坐回座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掩饰着眼中的阴鸷和绝望。
赵普也赶紧打圆场:“是啊是啊,我家大哥也是忧心过度,说了些糊涂话。诸位将军忠心为国,天地可鉴!方才之言,出了此门,便当从未听过!”
气氛依旧尴尬无比。
石守信嘟囔着坐下,还在那念叨:“反正造反不行,别的都好说…”
王审琦和高怀德也勉强笑了笑,但眼神中的疏离和警惕,已经难以掩饰。
这场原本意图捆绑力量的密会,最终不欢而散。石守信、王审琦、高怀德三人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赵府。
送走三人,赵匡胤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变得一片铁青。他猛地将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鼠目寸光!竖子不足与谋!”他低声咆哮,如同受伤的野兽。
赵普叹了口气,脸色同样难看:“大哥,看来…指望他们是不行了。石守信憨直愚忠,王审琦、高怀德首鼠两端…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赵匡胤颓然坐倒在椅子上,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最后的试探,彻底失败。他不仅没能拉拢到盟友,反而可能因为这番冒失的言论,引起了那三人的警觉,甚至…可能会被他们出卖!
一股前所未有的孤立感和危机感,将他紧紧包裹。
他知道,自己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皇帝的刀,可能下一秒就会落下。
而他现在,几乎找不到可以依靠的力量。
“赵先生…”赵匡胤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疲惫,“我们…还有退路吗?”
赵普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狠绝:“大哥,事到如今,或许…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什么路?”
“示敌以弱,断尾求生!”赵普一字一顿地说道,“主动上交部分权力,甚至…全部权力!向陛下表示绝对的顺从和忠诚!唯有如此,或可换取一线生机,以待将来!”
赵匡胤浑身一震,眼中满是不甘,但看着赵普那决绝的眼神,他明白,这可能是目前唯一不是办法的办法了。
主动交权,总比被人强行剥夺,甚至丢掉性命要好。
只是,这心中的屈辱和愤懑,又如何能平?
就在赵匡胤陷入绝望和挣扎的同时,皇宫之中,一份关于此次赵府密会的简要情报,已经通过特殊渠道,摆在了柴荣的案头。
柴荣看着那份情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指尖在“唯陛下马首是瞻”那几个字上,轻轻敲了敲。
“看来,朕的这些老将,终究还是知道轻重,懂得忠义的。”他淡淡地说了一句,听不出喜怒。
但站在下首的王朴和刚刚被召来的陆明,都清晰地感觉到,陛下心中那最后一点对于处置功臣的犹豫,已经烟消云散。
时机,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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