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昶的猜忌如同成都夏日潮湿闷热的空气，无声无息地弥漫在宫闱之中，虽未酿成风暴，却足以让身处漩涡边缘的陆明敏锐地察觉到那股不正常的低气压。
他能感觉到来自蜀国官方接待人员的态度发生了微妙变化，虽然依旧客气，但那份最初的热情和近乎卑微的感激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以及偶尔流露出的、不易察觉的审视。周院判私下里也隐晦地提醒他，宫中似乎有些关于他与慧妃娘娘“交往过密”的闲言碎语。
“呵，这就开始了？”陆明对此嗤之以鼻。孟昶那点小心思，在他这种经历过信息爆炸时代洗礼的人看来，简直如同透明的一般。他倒不担心孟昶能把他怎么样，只是觉得有些腻歪。抗疫工作刚见成效，正该是趁热打铁、深化“技术殖民”和推广“周元”的大好时机，却被这种宫闱醋意给搅和了，实在让人无语。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陆明在别苑的书房里，一边翻阅着格物小组最新绘制的成都水系改造初步规划图，一边无奈地摇头。他原本还打算借着花蕊夫人这条线，进一步影响蜀国高层，现在看来，这条线得暂时冷处理了。
就在他琢磨着如何绕过孟昶的猜忌，继续推进自己的计划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以一种极其符合这个时代特色、却又带着点科学院恶趣味的方式，送到了他的面前。
这天清晨，别苑的仆役在打扫庭院时，发现一只灰扑扑、看起来累得半死的信鸽，正有气无力地啄食着洒在地上的小米。仆役起初没在意，成都养鸽的人家不少。但这只鸽子腿上，却绑着一个明显非同寻常的、用油纸和火漆密封的细小铜管。
仆役不敢怠慢，立刻将铜管呈给了雷都尉。雷都尉检查了火漆上的印记——那是一个极其细微、仿造难度极高的科学院徽标（由齿轮、麦穗和指南针组成），神色立刻变得凝重，亲自将铜管送到了陆明面前。
“相爷，京城，陛下密信。”雷都尉言简意赅，将铜管放在书桌上，然后自觉地退到门外守卫。
陆明挑了挑眉，拿起那枚比小指还细的铜管。这玩意儿是科学院通讯实验室的最新“黑科技”之一，专为极端条件下的短距离、高保密信息传递设计。他熟练地拧开铜管一端的盖子，从里面倒出一个卷得紧紧的超薄油纸卷。
展开油纸，上面是用特制的、遇水方显的密写药水书写的细小字迹。陆明拿起桌上一个装有清水的茶杯，用毛笔蘸了点水，轻轻涂抹在油纸上。
字迹逐渐清晰起来。是柴荣的亲笔，语气直接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与期待。
“陆爱卿亲启：”
“蜀中抗疫之功，朕已悉知，欣慰不已，爱卿辛苦了！此不仅活蜀民百万，更扬我大周仁德与国威于西南，功在千秋！”
看到这里，陆明微微一笑，知道这只是开场白。
果然，柴荣笔锋一转：
“然，恩威需并施，方能使藩邦畏服，永绝后患。近日，朕接到边报，后蜀虽表面恭顺，但其内部似有暗流涌动，孟昶优柔，其下未必无桀骜之辈。且朕闻，爱卿在蜀，似已触动某些人根基（看到这里，陆明撇了撇嘴，知道柴荣在开封也听到了些风言风语），恐其心生反复。”
“故此，朕意已决。光有‘恩’与‘理’还不够，需适时展示我大周之‘力’，以作震慑，使其不敢妄动，方能确保爱卿安危，亦为日后……嗯，奠定更坚实之基础。”
关键部分来了：
“朕已密令驻防汉中之前锋军，抽调精锐两千，携新式军械，于边境择地进行一次‘例行演练’。爱卿可在蜀中疫情彻底平息、时机恰当时，以‘感谢蜀国配合抗疫、增进两国邦谊、交流军事心得’为由，‘邀请’孟昶及蜀国重臣，‘观摩’我军演练。”
“务使其亲眼目睹我大周军威之盛，器械之利！让其明白，天兵所指，绝非其羸弱之卒可挡！具体时机与方式，爱卿可临机决断。朕在开封，静候佳音。”
信的末尾，柴荣还特意补充了一句，带着点调侃：“另，闻蜀中多锦绣，爱卿可顺便为玉弦、赛花、萧绰她们带些时新花样回来，莫要只顾公务，忘了家小。钦此。”
陆明看完密信，随手将其放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他摩挲着下巴，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无奈和恶趣味的笑容。
“老柴啊老柴……你这威慑，来得可真是时候。”他低声自语。
他完全明白柴荣的意图。在施以救命之恩后，再展示一下足以碾碎对方的肌肉，这是最经典也最有效的“胡萝卜加大棒”策略。既能彻底打消后蜀可能存在的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也能为自己接下来在蜀中的行动（比如推广“周元”、进行更深度的经济文化渗透）提供最强大的安全保障。
而且，柴荣把“邀请”和“时机”的决定权交给了他，这既是信任，也是一种考验。需要他准确把握蜀国朝廷的心理，在最合适、最能产生最大心理冲击的节点，抛出这个“邀请”。
“时机嘛……”陆明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成都渐渐恢复生机的街景，“疫情算是控制住了，但善后和重建还在进行，孟昶和蜀国上下对咱们的依赖和感激还在峰值，但猜忌的苗头也开始冒出来了……现在，或许正是展示‘肌肉’，既能巩固‘恩’，又能施加‘威’，顺便敲打一下某些人小心思的最佳时机？”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孟昶和他那帮臣子，看到大周新式军队和武器时，那副目瞪口呆、脸色发白的模样。
“嗯，得好好策划一下这场‘军事秀’。”陆明回到书桌前，铺开一张纸，开始写写画画，“光是队列和弩箭可能不够震撼……得把‘震天雷’的实爆演示加进去，还有望远镜的展示……对了，还可以让工学院那帮小子，把最近搞出来的那个‘小型投石机模型’（可以发射彩烟弹做标记用的）也带上，虽然实战意义不大，但唬人效果应该一流……”
他一边规划，一边忍不住坏笑。这简直就像是带着现代化的军事演习代表团，去给一群还停留在冷兵器时代的土着进行“武力宣介”，想想都觉得……挺带感。
“不过，怎么把这个‘邀请’自然又不失强硬地抛给孟昶，还得费点心思。”陆明停下笔，思索着，“直接说恐怕会吓到他们，得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增进邦谊，交流心得’？嗯，这个借口不错，既给了对方面子，又暗藏机锋。”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孟昶接到“邀请”时，那副想拒绝又不敢，只能硬着头皮答应的窘迫样子。
“就这么定了。”陆明一拍桌子，做出了决定，“等这边几个重点疫区的清理工作一结束，就向孟昶发出‘友好’的军演观摩邀请。”
他仿佛已经听到了边境线上，那即将响起的、宣告着一个时代差距的轰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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