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凤凰山下的开阔地，被提前清理出来，划定了明确的“演武区”和“观摩区”。观摩区搭建起了临时的凉棚，铺着红毯，摆着案几，瓜果茶水一应俱全，甚至还颇有蜀地特色地摆了几盆开得正艳的芙蓉花，试图营造出一种轻松愉快的“联谊”氛围。
然而，现场的气氛却与这精心布置的场地格格不入。
孟昶身着常服（没敢穿龙袍，怕刺激到对方），端坐主位，脸色却有些发白，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腰间玉佩的流苏。他身后，蜀国的文武重臣们按照品级依次而坐，一个个正襟危坐，表情肃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那片空旷的演武场，以及更远处那支静静肃立、虽只有两百人却散发着无形煞气的大周护卫小队。
那两百周军，并未穿着沉重的铁甲，而是一身利于行动的轻便皮甲，但装备之精良，让在场的蜀国武将们看得眼角直跳。他们手中的弩，造型奇特，似乎比常见的弩更小巧，弩身上还带着奇怪的望山（瞄准镜）和滑轮结构；腰间除了制式横刀，还挂着几个黑不溜秋、拳头大小的铁疙瘩（震天雷），以及一些绑着奇怪物事的箭矢（火药箭）。
陆明坐在孟昶下首，一身月白长衫，显得云淡风轻，甚至还颇有闲情逸致地品着蜀地的蒙顶茶，偶尔和身旁陪坐的周院判低声交谈两句，仿佛真是来参加一场休闲聚会的。
“国主，可以开始了吗？”陆明放下茶杯，微笑着看向孟昶。
孟昶喉结滚动了一下，挤出一个笑容：“可……可以，有劳陆相了。”
陆明对侍立一旁的雷都尉微微颔首。
雷都尉得令，转身面向演武场，深吸一口气，声如洪钟：“大周皇家卫队，例行操演，开始！”
随着令下，五十名周军弩手出列，动作整齐划一，迅速在演武场一侧列成三排。在他们前方一百五十步（约230米）处，立着数十个披着简易皮甲的草人靶子。
“第一队！瞄准！射！”
嗡——！
一阵令人牙酸的机括震动声响起，并非传统的弓弦霹雳声，而是带着滑轮省力机构的独特声响。第一排弩手几乎同时扣动扳机，二十支特制的三棱破甲弩箭离弦而出，划过一道低平的轨迹，带着凄厉的破空声！
咄咄咄咄……！
密集如雨打芭蕉的声音响起！只见那一百五十步外的草人靶子，胸前厚重的皮甲如同纸糊一般被轻易撕裂，弩箭深深贯入，巨大的冲击力甚至将几个草人带得向后倒去！
“嘶——”观摩区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蜀国的将领们脸色都变了！一百五十步！这个距离，蜀军最精锐的弩手，使用强弓硬弩，能射中目标已属不易，穿透皮甲更是难上加难！而周军这弩，不仅射程远超寻常，穿透力更是恐怖如斯！而且看他们操作，似乎……并不费力？
“第二队！射！”
“第三队！射！”
三轮齐射，快如闪电，衔接流畅。远处的草人靶子已经被射得千疮百孔，如同刺猬一般。
周军弩手面无表情地退后，重新装填，动作熟练得令人发指。
孟昶手里的茶杯微微颤抖，茶水溅了出来他都浑然不觉。他身边的武将们，更是面沉如水，手心冒汗。他们引以为傲的蜀弩，在对方这可怕的弩箭面前，简直如同玩具！
还没等蜀国君臣从弩箭的震撼中回过神来，第二波“表演”接踵而至。
二十名周军士兵出列，他们手中的弩更加粗壮一些，弩箭的箭头部位，绑着一个粗短的、黑乎乎的铁皮圆筒。
“目标！前方两百步，土垒掩体！火药箭！齐射！”
引信被点燃，发出“滋滋”的声响。
嗡！弩箭离弦，拖着淡淡的青烟，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了两百步外那几个用泥土和石块垒砌的、模拟小型防御工事的掩体上！
短暂的寂静。
轰！轰！轰！轰……！
一连串沉闷如惊雷般的爆炸声猛然响起！火光与黑烟瞬间吞噬了那几个土垒掩体！碎石和泥土被炸得四处飞溅，烟尘弥漫！
虽然距离尚远，但那巨大的声响和恐怖的破坏力，依旧清晰地传到了观摩区！地面似乎都微微震动了一下！凉棚里的蜀国君臣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吓得齐齐一哆嗦！几个文官甚至惊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打翻了桌上的茶水果盘！
烟尘缓缓散去，原本还算完整的土垒掩体，此刻已经化作一片狼藉的废墟，只剩下几个焦黑的大坑！
“妖……妖法！”一个年老的蜀国文臣指着那片废墟，手指颤抖，嘴唇哆嗦着，几乎要晕厥过去。
武将们更是脸色惨白，冷汗涔涔。他们无法理解，那小小的箭矢，为何能爆发出如此毁天灭地的力量？这要是落在密集的军阵中，或是城墙上……那画面，他们不敢想象！
孟昶已经彻底僵住了，脸色白得跟纸一样，握着玉佩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这就是天朝上国的军威？这仗……还怎么打？
仿佛是觉得震撼还不够，雷都尉再次下令。
十名身手矫健的周军斥候出列，他们如同猎豹般快速突进到演武场中央，那里模拟着一片“敌军”设置的障碍区，有拒马、有壕沟、有零散的掩体。
只见这些斥候在奔跑中，熟练地从腰间解下那黑乎乎的铁疙瘩（震天雷），点燃引信，计算着时间，手臂猛地一挥！
铁疙瘩划着抛物线，精准地落入了壕沟后、拒马旁等难以直接攻击的死角！
轰！轰！轰！
又是一连串小范围的、但更加密集和精准的爆炸！火光闪现，模拟的障碍物被炸得七零八落！
这展示了震天雷在近距离攻坚和巷战中的可怕威力！
表演至此，戛然而止。
两百周军士兵重新列队，肃立无声，仿佛刚才那番惊天动地的表演与他们无关。只有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和远处那片狼藉的演武场，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观摩区内，一片死寂。
蜀国君臣们，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着演武场，脸上早已没了血色，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与震撼。一些人的官袍下摆，甚至出现了不明显的水渍……
陆明慢悠悠地端起已经微凉的茶，喝了一口，仿佛刚刚欣赏完一场精彩的杂技，语气轻松地对身旁魂不守舍的孟昶说道：
“国主见笑了，不过是些粗浅的把式，聊博一观，以示感谢。我大周军中，此类器械，不过是寻常装备罢了。”
“寻……寻常装备？”孟昶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他猛地转头看向陆明，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是啊。”陆明放下茶杯，笑容温和，人畜无害，“毕竟，维护天下安定，扫平不臣，总需要些……嗯，稍微过得去的手段，您说是不是，国主？”
他这话语气平淡，但听在孟昶和所有蜀国臣子耳中，却不啻于又一道惊雷！
维护天下安定？扫平不臣？
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警告！
孟昶看着陆明那温和的笑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冰冷。他终于彻底明白了，陆明这场“答谢表演”的真正含义。
这不是表演。
这是炫耀。
更是威慑。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小心思、任何侥幸心理，都显得如此可笑和……脆弱。
他看着远处那些肃杀的周军士兵，看着他们手中那些可怕的武器，再想想自己那些军备松弛、只会摆仪仗的蜀军，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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