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池的血腥气还没散尽，碎玉轩的梅枝上又落了层薄雪。苏棠跪在冰凉的金砖上，看着萧玦用银簪挑开那枚从卫将军处取回的香囊——里面裹着的不是玉佩，而是半片烧焦的龟甲，裂纹像蛛网般蔓延，透着诡异的纹路。
“这是三皇兄私通外戚的证据。”萧玦指尖划过龟甲上的灼痕，凤眼里没有丝毫温度，“龟甲上的咒文，是镇北王军中独有的‘血誓符’。看来他们早就勾结好了，只等父皇驾崩，就里应外合夺权。”
苏棠的指尖微微发颤。她想起画舫上三皇子临死前的不甘，想起那些沉入水底的杀手，突然明白这场争斗远比她想象的更残酷。一枚香囊，一支舞，竟牵扯着如此多的人命。
“卫将军……是你的人？”
“他是父皇的心腹。”萧玦将龟甲扔进火盆，青灰色的烟卷着火星腾空而起，“父皇早就察觉三皇兄不对劲，让卫凛暗中盯着。这次借你的手传递信物，就是为了让镇北王那边放松警惕。”
苏棠的心猛地一沉。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是那颗用来麻痹敌人的棋子。祭祀之舞上的“失误”，被塞石子的舞鞋，甚至三皇子的发难，或许都在萧玦的算计之中。
“那我跳错的舞步……”
“是故意的。”萧玦转过身，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像敷了层寒霜，“只有让你‘失误’，三皇兄才会觉得胜券在握，才会让水下的杀手提前动手。”
他走到苏棠面前，指尖抬起她的下巴，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压迫感：“你当时很害怕，对吗？怕真的掉进水里，怕那些杀手的刀。”
苏棠咬着唇，没有说话。她确实怕，怕得浑身发抖，可那种恐惧里，竟还藏着一丝奇异的清醒——她知道萧玦不会让她死，就像猎人不会让自己的猎犬轻易毙命。
“这种恐惧，能让你更像个‘真正’的舞姬。”萧玦的拇指摩挲着她的唇瓣，眼神里泛起病态的光泽，“三皇兄的人就喜欢看你这种惊慌失措的样子，他们越得意，露出的破绽就越多。”
苏棠猛地偏头躲开，后颈的银针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不是幻觉，是真的疼。她倒吸一口凉气，看着萧玦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色磁石，原来他一直用这东西控制着她的痛觉。
“你又在试探我。”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分不清是疼的还是气的。
“是提醒你。”萧玦收起磁石，疼痛瞬间消失，“别以为帮了我一次，就能站在平等的位置上。你是我的刃，就得有刃的觉悟——该疼的时候疼，该笑的时候笑，不能有自己的心思。”
他的话像冰锥，狠狠扎进苏棠的心里。她看着博古架上那些木偶，突然觉得自己和它们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多了口气，多了点被操控的痛觉。
“明日宫里有赏梅宴，皇后娘娘会亲自到场。”萧玦突然换了个话题，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她要你跳《惊鸿舞》。”
苏棠愣住了。皇后是三皇子的生母，三皇子刚“失踪”（对外宣称是失足落水），皇后怎么会突然点名要她跳舞？
“她想试探你。”萧玦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三皇兄的人在她耳边说了不少闲话，说你是本王的眼线，还说……三皇兄的死和你有关。”
苏棠的心脏骤然缩紧：“那我该怎么办？”
“跳错。”萧玦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而且要错得离谱，错到让所有人都觉得你只是个胆小怕事的蠢货。”
他走到妆奁前，拿出一支金步摇，上面镶嵌着鸽血红的宝石：“皇后最恨聪明的下人。你越蠢，她越放心。等她对你放下戒心，就会忍不住露出马脚。”
苏棠看着那支步摇，突然明白了萧玦的计划。他要让她再次扮演“失误者”，用一场错漏百出的舞蹈，引皇后主动跳进陷阱。
“可如果……她要杀了我呢？”
“她不会。”萧玦的语气笃定，“三皇兄的死还没查清楚，她需要一个‘知情’的舞姬留着，万一将来用得上。而且……”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本王会坐在她对面。”
这一夜，苏棠几乎没合眼。她反复练习着《惊鸿舞》的动作，却故意记错了三个关键转身，还在最华彩的抛袖动作里加了个踉跄——这些都是萧玦教她的“错法”，错得既明显又不像是故意为之。
天刚亮，皇后宫里的掌事嬷嬷就来了。那嬷嬷穿着一身墨色宫装，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在苏棠身上扫来扫去。
“苏姑娘，皇后娘娘说了，今日的宴会上可别出什么岔子，不然……”嬷嬷的声音尖细，“碎玉轩的炭火，怕是要断了。”
苏棠低着头，故意露出怯生生的样子：“奴婢……奴婢一定好好跳。”
赏梅宴设在御花园的暖阁里，四周摆满了盛开的红梅，暗香浮动。皇后坐在主位，穿着明黄色的宫装，头戴凤冠，脸上带着雍容的笑，眼底却藏着化不开的愁绪——三皇子的死，对她打击不小。
萧玦坐在她左手边，依旧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时不时咳嗽两声，帕子捂在嘴边，仿佛随时都会晕过去。
苏棠被领到暖阁中央时，手心全是汗。她看到皇后身边站着两个面生的宫女，眼神警惕地盯着她，腰间鼓鼓囊囊的，像是藏着匕首。
乐曲响起，苏棠深吸一口气，旋身起舞。
第一个错处出在“云雀翻身”时——她本该旋转三周，却只转了两周就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在花盆架上，惊得几只信鸽扑棱棱飞起。
“噗嗤——”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皇后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讥诮，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眼神里的警惕松了些许。
苏棠假装慌乱地低下头，手指却悄悄掐了自己一把，逼出两滴眼泪。这是萧玦教她的——用示弱掩盖算计。
第二个错处是在“蝶穿花”时，她本该穿梭在梅花盆栽之间，却走错了路线，裙摆勾住了花架，带倒了一盆红梅，泥土撒了一地。
“蠢货！”皇后身边的掌事嬷嬷低骂了一声。
皇后却摆了摆手，脸上露出宽容的笑：“无妨，继续跳吧。小姑娘家，紧张也是有的。”
苏棠的心沉了沉。皇后比想象中更沉得住气。
第三个错处，也是最关键的一个——在最后一个“惊鸿一瞥”的定格动作里，苏棠故意转身太慢，裙摆扫过了皇后的茶桌，将一杯滚烫的参茶扫倒在桌布上，洇出一大片深色的水渍。
“你好大的胆子！”掌事嬷嬷厉声呵斥，冲上来就要打她。
“住手。”皇后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不过是杯茶罢了。苏姑娘，你是不是吓坏了？”
苏棠连忙跪下，浑身抖得像筛糠：“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求皇后娘娘恕罪！”
她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瞥见萧玦的指尖在袖中动了动——那是他给她的信号：皇后上钩了。
皇后看着她吓得魂不附体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罢了，看在七皇子的面子上，就饶了你这一次。只是……”她话锋一转，“哀家听说，三皇子出事那天，你也在画舫上？”
苏棠的心跳得飞快，按照萧玦教她的说辞，带着哭腔道：“奴婢……奴婢只看到船漏水了，好多人在打架……三殿下他……他掉进水里了……”
“哦？”皇后追问，“你没看到是谁把他推下去的？”
“没有没有！”苏棠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当时太乱了，奴婢吓得躲在角落里，什么都没看清……”
皇后的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见她确实吓得不轻，才缓缓说道：“起来吧。看你这模样，也问不出什么。七皇子，这舞姬既然这么笨，留在你身边怕是添乱，不如……让她来哀家宫里学规矩？”
苏棠的心猛地一跳。来了！皇后果然要把她调去身边！
萧玦咳嗽着，虚弱地说：“全凭……母后做主。只是……她笨手笨脚的，怕是会惹母后生气……”
“无妨。”皇后笑了笑，“哀家正好缺个端茶倒水的，笨点没关系，听话就行。”
她让人把苏棠带下去，安置在偏殿。苏棠走的时候，回头看了萧玦一眼，他正低头喝茶，可她分明看到他握着茶杯的手指，轻轻敲了三下桌面——一短两长，和卫将军那天敲她手背的暗号一模一样。
偏殿的陈设很简单，却干净整洁。苏棠坐在床沿，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脑子飞速运转。皇后留下她，绝不会只是为了端茶倒水，她一定想从自己嘴里套出三皇子死亡的细节，甚至可能想利用她反咬萧玦一口。
夜幕降临时，掌事嬷嬷又来了，手里端着一碗燕窝：“苏姑娘，这是皇后娘娘赏的，快趁热喝了吧。”
燕窝的香气很浓郁，可苏棠闻到的却是一股若有若无的药味——和萧玦平日里喝的安神药味道很像，只是更淡些。
她接过燕窝，假装感激涕零：“多谢娘娘，多谢嬷嬷。”
嬷嬷盯着她喝了两口，才满意地离开。苏棠等她走远，立刻将燕窝倒进了花盆里。她知道，这碗燕窝里加了东西，皇后想让她变得更迟钝，更好控制。
深夜，苏棠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突然听到有人在轻轻敲窗户——三长两短。
她连忙爬起来，推开一条窗缝。月光下，站着一个穿夜行衣的人，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
“苏姑娘，皇后娘娘让我来问你，画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黑衣人压低声音，“你只要说实话，娘娘保证让你活命，还能给你一笔钱，让你出宫。”
苏棠的心脏狂跳起来。来了！皇后果然忍不住了！
她故意露出犹豫的样子：“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别装傻！”黑衣人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抵在窗台上，“三殿下待你不薄，你就眼睁睁看着他死得不明不白？只要你说出是七皇子杀了他，我现在就带你走！”
苏棠看着匕首上的寒光，突然想起萧玦的话：“等她的人来逼你，你就‘害怕’，就‘动摇’，但别说得太清楚，留一半藏一半。”
“我……我好像看到……七殿下和三殿下打起来了……”苏棠的声音带着哭腔，“后来……后来船就漏了……我真的不知道了……”
黑衣人盯着她看了许久，见她确实吓得不轻，才说：“明日午时，你去御花园的假山下，把你看到的都告诉嬷嬷。记住，别耍花样！”
黑衣人走后，苏棠靠在窗边，浑身都被冷汗湿透。她知道，这场由错舞引发的陷阱，终于开始收网了。皇后的人会去假山，而萧玦和卫将军的人，一定在那里等着。
只是她没想到，皇后会这么急，急到让一个带刀的黑衣人深夜来逼问。这背后，一定还有更深的秘密。
窗外的红梅又落了几片，像在为即将到来的血腥气铺垫。苏棠看着碎玉轩的方向，那里一片漆黑，只有一盏孤灯亮着，像萧玦那双永远藏着算计的眼睛。
她不知道自己这枚“刃”，最终会不会被磨成粉末。但她知道，从明天午时开始，这场以舞步为饵的猎杀，将掀起更大的风浪。而她，只能继续跳下去，哪怕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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