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的木槿花开得正盛时,苏棠的心口突然泛起熟悉的绞痛。那痛楚比同心蛊暴走时更尖锐,像有把淬毒的银簪在血肉里搅动,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素色裙摆。
“又疼了?”萧玦正用银剪修剪花枝,闻言手一抖,剪刀“哐当”掉在青石板上。他扑过来扶住她时,指尖触到她心口的衣襟——那里竟渗出暗红的血,像朵骤然绽放的地狱之花。
苏棠咬着唇没说话,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她能感觉到那股毒性顺着血脉蔓延,所过之处的皮肤瞬间冰凉,连同心蛊都失去了动静,仿佛被冻僵在血管里。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神经性毒素!与淑妃死因高度吻合!】
系统的警报声在脑海中炸响,苏棠猛地睁大眼睛。是淑妃的毒!苏氏死前说过,先帝换的毒药是“牵机引”,中毒者会心口绞痛,经脉寸断而亡,死状比蛊毒更惨烈!
“是茶……”苏棠的声音细若游丝,指向石桌上那杯未喝完的雨前龙井。茶水表面浮着层不易察觉的油花,正是牵机引遇水后的征兆。
萧玦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一把掀翻石桌,茶盏摔在地上四分五裂,里面的残茶溅在草叶上,竟让翠绿的叶片瞬间枯黑。
“卫凛!”萧玦的嘶吼声惊飞了树上的海鸟,“查!给我查是谁送的茶!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卫凛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院门外。苏棠靠在萧玦怀里,感觉生命力正飞速流逝,视线里的木槿花开始扭曲,像无数只摇晃的鬼影。
“萧玦……”她抓住他的衣袖,力气微弱得像片羽毛,“别查了……是冲着我来的……”
她知道是谁。昨夜潜入窗棂的黑影,袖口绣着半朵雪莲——那是先帝暗中培养的死士,专门处理“镇南侯府余孽”。苏氏虽死,先帝的后手却还在,他们要的从来不是苏氏的命,是她这个“林氏余孽”的命。
“闭嘴!”萧玦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撕开自己的锦袍,将苏棠紧紧裹住,仿佛这样就能阻止毒性蔓延,“你不会死的!我说过不会让你死的!”
他抱起苏棠冲向药房,怀里的人越来越轻,越来越冷,像片即将被风吹散的雪。萧玦的心脏像被生生剜去一块,疼得他几乎要晕厥过去——他又一次,眼睁睁看着她走向死亡。
药房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萧玦翻遍了所有药柜,却找不到任何能解牵机引的药材。南疆医书里明明白白写着:“牵机引无解,唯以血亲心头肉为引,或许能延一时性命。”
血亲心头肉……
萧玦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左臂上。那里的同心蛊疤痕虽已淡去,却依旧能清晰地感觉到与苏棠的羁绊。他和她,因蛊虫而血脉相融,早已算得上半个血亲。
“棠棠,忍着点。”萧玦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苏棠心慌。他从药箱里取出最锋利的银刀,刀尖在烛火下泛着森冷的光。
“你要干什么?”苏棠的瞳孔骤然放大,她看着他将银刀对准自己的心口,突然明白了他要做什么,“不要!萧玦你疯了!”
“我没疯。”萧玦的眼底泛着温柔的光,像极了他们初遇时的月色,“医书上说,心头肉能续命。我用我的,换你的,很划算。”
他的指尖抚过苏棠苍白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瓷器:“你记着,等我死后,把我和你葬在一起,墓碑上就刻‘萧玦之妻苏棠’,好不好?”
“不好!”苏棠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心口的疼痛却让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银刀划破他的衣襟,露出那片光洁的胸膛,“我不要你的心头肉!我不要你死!”
萧玦笑了,笑得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在她的哭喊声中,将银刀狠狠刺进自己的心口——
“噗嗤”一声,血肉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药房里格外刺耳。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萧玦的玄色锦袍,也溅在苏棠的脸上,滚烫得像团火。
“萧玦——!”苏棠的嘶吼声撕心裂肺,眼泪混合着他的血滚落,砸在他的伤口上,“你混蛋!你这个混蛋!”
萧玦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他用银刀剜下一小块带着血的心头肉,颤抖着放进药钵里,又将自己的心头血一股脑倒进去。
“快……快捣碎……”他的声音气若游丝,脸色白得像纸,却依旧死死盯着苏棠,“混着雪莲汁……喝下去……”
苏棠的手抖得根本握不住药杵。她看着他心口不断涌出的血,看着他唇边溢出的暗红血沫,突然抓起那块还在跳动的心头肉,狠狠砸在地上。
“我不喝!”她的声音带着绝望的疯狂,“要死死一起!我不会一个人活着!”
萧玦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挣扎着伸出手,指尖抚过她的脸颊,动作温柔得让人心碎:“听话……活下去……替我……看遍这世间的海……”
他的手突然垂落,银刀“哐当”掉在地上。苏棠扑过去抱住他,他的身体还在温热,心脏却已经停止了跳动。
“萧玦……萧玦你醒醒……”苏棠的哭喊声嘶哑破碎,“你说过要陪我种木槿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药房的门被猛地撞开,卫凛带着太医冲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所有人都僵在原地,太医更是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殿下……殿下他……”
苏棠没有理会他们。她颤抖着将萧玦的心口肉捡起来,塞进自己嘴里。那肉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还有他独有的龙涎香,嚼在嘴里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喉咙生疼。
“我喝……我喝还不行吗……”她一边哭一边吞咽,将混着心头肉的雪莲汁大口大口灌下去,“你醒醒……求你醒醒……”
毒性似乎真的被压制住了。心口的绞痛渐渐缓解,冰凉的血脉里涌入一股暖流,同心蛊也恢复了动静,开始贪婪地吞噬着那股带着萧玦气息的能量。
可苏棠却感觉不到丝毫庆幸。她抱着萧玦冰冷的身体,看着他心口那狰狞的伤口,突然觉得这续命的药,比牵机引更毒,更让她生不如死。
“他还有气!”太医突然惊呼,颤抖着探向萧玦的鼻息,“快!快准备金针!还有参汤!”
苏棠猛地抬起头。她看着太医们围上来,用金针封住萧玦的心脉,看着卫凛撬开他的嘴灌参汤,突然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她差点就真的失去了他。
三天三夜后,萧玦终于醒了。他睁开眼时,看到的第一样东西,是苏棠手腕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她用自己的血喂了他三天三夜,仿佛这样就能报答他剜心的恩情。
“傻子……”萧玦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他想抬手摸摸她的伤口,却虚弱得连手指都动不了。
苏棠趴在床边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泪,手里紧紧攥着半块染血的衣襟,那是从他心口撕下的布料。
萧玦的心脏一阵抽痛。他知道,这次剜心不仅伤了他的身,更伤了她的心。她会永远记得,是他用心头肉换了她的命,这份沉重的恩情,会像道无形的枷锁,捆住她往后的日子。
“别记着……”萧玦的眼泪滑落在枕上,“就当……就当是我欠你的……前世欠的……”
苏棠似乎被他的动静惊醒了。她猛地抬起头,看到萧玦睁着眼睛,瞬间红了眼眶,扑过来紧紧抱住他,却又怕弄疼他,只能小心翼翼地不敢用力。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她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眼泪打湿了他的脖颈。
萧玦没有说话,只是用残存的力气回抱住她。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将苏棠手腕的伤口和他心口的绷带都镀上一层金边。
卫凛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放下一碗参汤:“陛下,苏美人,那些死士已经处理干净了。从他们嘴里审出来,先帝不仅留了死士,还在海岛的水源里下了慢性毒药,只是剂量轻微,平时察觉不到……”
苏棠的身体猛地一僵。原来她中毒不是偶然,是日积月累的结果,昨夜的茶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都处理干净了?”萧玦的声音冷得像冰。
“是。”卫凛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只是……太医说,陛下您的身体……以后不能再动气,更不能再用内力,否则……”
否则随时可能心脉断裂而亡。后面的话卫凛没说,却像根针,狠狠扎在苏棠心上。
“我知道了。”萧玦的语气异常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扶我起来,我要和棠棠去看海。”
苏棠想反对,却被他眼底的坚定堵住了话。她知道,他是想告诉她,就算只剩半条命,他也会陪着她,看遍这世间的海。
海边的风带着咸湿的气息,萧玦靠在苏棠怀里,听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却带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
“棠棠,”他轻声说,“等我走后,你就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别记着我,也别记着那些糟心事,就好好活着。”
苏棠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胡说什么呢。你要是敢走,我就跟着你一起去黄泉,到了下面也缠着你,让你不得安宁。”
萧玦笑了,笑得像个孩子:“好啊,那你可得抓紧我,别让我跑了。”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对永不分离的藤蔓。苏棠知道,萧玦的身体再也回不到从前了,那剜心之痛会像道魔咒,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们生死的距离。
但她不怕。
因为她知道,有些爱,从来不是靠身体维系的。是他替她饮下的毒,是他剜出的心头肉,是跨越两世都拆不散的羁绊。
就算他真的走了,这份爱也会像海边的木槿花,年复一年地绽放,提醒着她曾经被这样炽热地爱过。
萧玦靠在苏棠怀里,渐渐闭上了眼睛。他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听到她的呼吸,知道她就在身边,这就够了。
至于未来会怎样,他不想去想,也不必去想。
因为他们已经用最惨烈的方式证明了彼此的爱,这就够了。
海浪温柔地拍打着沙滩,像是在为这对历经磨难的恋人吟唱赞歌。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将这瞬间的安宁,定格成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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