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营帐里,油灯将陆小龙的身影拉得很长,在粗帆布帐篷上投下摇曳的阴影。桌上摊开着两份截然不同的文件——左边是波岩司令的亲笔信,字迹刚劲如刀刻:恪守边界,勿忘初心;右边是岩坎教官秘密送来的密函,字字诛心:在这片土地生存,绝对的清白不存在。
陆小龙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紊乱如同他此刻的心绪。帐外传来哨兵规律的脚步声,远处伤兵营偶尔传来几声压抑的呻吟。这些声音平日里能让他感到掌控与责任,今夜却像无形的鞭子抽打在他的良知上。
营长,还没休息?岩迈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米粥掀帘而入,看到陆小龙面前的酒瓶时眉头微皱,借酒浇愁可不像你的作风。
陆小龙没有抬头,将波岩的信推过去:司令觉得我们越界了。又将岩坎的密函轻轻按住,教官却说我们别无选择。
岩迈放下粥碗,仔细读完两份信件,沉默良久。油灯噼啪作响中,他忽然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在军校后面的小河边。
陆小龙怔了怔,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三年前那个闷热的午后,刚在格斗训练中被梭温故意打伤的岩迈独自在河边清洗伤口。陆小龙正好经过,丢给他一包止血草药。
你当时说了一句话,岩迈的声音将陆小龙从回忆中拉回,在这地方,要么变成野兽,要么成为尸体
陆小龙苦笑:年少轻狂的浑话。
但不是吗?岩迈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们亲眼见过多少理想主义者变成枯骨?波岩司令坐在安全的指挥部里谈,可他知道前线的士兵们正在用树皮填肚子吗?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帐外突然传来争吵声。陆小龙皱眉起身,只见炊事班长正揪着一个瘦弱少年的衣领:小兔崽子又偷米!这次非剁了你的手不可!
那少年不过十三四岁,饿得颧骨高耸,却死死抱着怀里的小布袋:妹妹快饿死了...就抓了一把...
等等。陆小龙上前制止,怎么回事?
炊事班长气得满脸通红:营长,这月已经第三次了!咱们存粮见底,这小子还偷米去喂那个病丫头!
陆小龙看向少年怀中的布袋——里面不过一小捧糙米,还不够一个成年人吃一顿。少年跪下来磕头:营长饶命...妹妹染了疟疾,吃不下野菜,就想喝口米粥...
夜色中,少年额头的淤青和眼中的绝望刺痛了陆小龙。他想起自己妹妹饿死前的眼神,那么相似。
去医务所领点奎宁,陆小龙最终哑声道,再让你妹妹每天来喝一碗米粥。
炊事班长急道:营长!我们的药和米都不够——
执行命令。陆小龙打断他,转身时瞥见岩迈意味深长的目光。
回到帐中,两人相对无言。最后岩迈轻声道:你看,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总是饿着肚子。
陆小龙猛地灌了一口酒,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咙烧到胃里:所以就要同流合污?变成我们曾经最憎恨的那种人?
还记得刀疤脸吗?岩忽然问。
陆小龙瞳孔骤缩——那个杀害他父母的仇人,他怎么可能忘记。
刀疤脸为什么能嚣张那么久?岩迈冷静得像在分析战术,不是因为能打,而是因为他掌控着罂粟田的交易,有钱有粮有武器。吴登靠毒品养军队,政府军靠税收发饷,就连波岩司令...他真完全干净吗?
帐外忽然传来扎图的大嗓门:营长!逮到个奸细!
一个衣衫褴褛的山民被推搡进来,吓得浑身发抖。陆小龙认出这是经常来营地换盐巴的老熟人。
在他背篓里发现这个!扎图将几块用油布包裹的东西摔在桌上——是纯度极高的鸦片膏。
山民磕头如捣蒜:大人饶命!是...是彭家的人逼我带的!说要是能送进营地,就给我儿子治病...
彭家...陆小龙眼神锐利起来,他们想干什么?
说...说想和您谈笔生意...山民颤抖着取出一个密封竹筒,这是信物。
竹筒里是一张地图和简短留言:标注了彭家控制区的一条秘密商道,每周有三驮货物经过,守备薄弱。一点见面礼,留言写道,期待合作。
诱惑赤裸而直接。
妈的,彭家这群毒枭!扎图破口大骂,当年害死我们多少弟兄,现在还想拉我们下水?
但岩迈却拿起地图仔细端详:这条路线...确实能解决我们一个月的粮饷。
岩迈!陆小龙厉声喝止。
帐内突然陷入死寂。良久,陆小龙挥手让人带下山民,独自走到帐外。
月光下的营地静悄悄的,哨塔上的士兵身影在夜色中显得单薄。陆小龙走过伤兵营,听见军医正在低声抱怨药品短缺;路过炊事帐,看见炊事员正在将野菜混入越来越稀的米粥里。
每一个细节都在无声地逼迫他做出选择。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陆小龙登上了哨塔。哨兵认出他,恭敬地行礼。
家里还好?陆小龙随口问。
哨兵是个年轻掸族小伙,笑得腼腆:前天托人带回点盐和布,媳妇可高兴了。说着却下意识摸了摸旧步枪的枪栓——那是缅甸政府军的制式武器,显然是从战场上缴获的。
陆小龙忽然问:如果我们永远只能靠缴获敌人武器来武装自己,能打赢这场仗吗?
哨兵愣住了,迟疑道:营长,我说不好...但大家都知道,您来之后,至少能吃上饱饭了。」
简单一句话,却重如千钧。
天亮时,陆小龙召集核心骨干。众人看着桌上摆着的三样东西:波岩的信、岩坎的密函、彭家的地图。
投票吧。陆小龙声音沙哑,赞成接触彭家的,站右边。」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岩迈第一个站到右边。接着是主管后勤的老会计——这个一向谨慎的中年人红着眼圈说:伤兵们的伤口都在化脓,因为没有消炎药...
一个接一个,最终超过三分之二的人站到了右边。唯有扎图死死站在左边:老子宁可饿死,也不和毒贩子握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陆小龙身上。
他缓缓起身,走到帐中央那把缴获的吴登部下的指挥刀前——刀柄上还刻着毒枭的标志。
知道吗?陆小龙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我父母被杀害的那天,刀疤脸就是用类似的一把刀,挑着我父亲的头颅。」
众人屏住呼吸。
这些年,我每一天都想用同样的刀砍下他的脑袋。」陆小龙的手指抚过冰冷的刀锋,但如果我现在接受了彭家的,和刀疤脸又有什么区别?」
扎图露出欣慰的表情,但陆小龙接下来的话让所有人震惊。
但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兄们饿死病死。」他猛地转身,所以我要走第三条路。」
他一把将彭家的地图拍在桌上:岩迈,带人侦察这条商道。但不是合作,而是黑吃黑。」
帐内一片哗然。
既然是无主之财,我们取了又何妨?」陆小龙眼中闪过狼一般的凶光,但要记住两点:第一,绝不碰毒品,只取金银物资;第二,要做得干净利落,绝不能暴露身份。」
他环视众人:如此一来,我们既解决了补给,又没越过底线。就算波岩司令知道了,也无话可说。」
岩迈若有所思:但这是走钢丝...一旦失手——」
那就别失手。」陆小龙斩钉截铁,从今天起,组建特别行动队,代号。所有行动直接对我负责,对外绝对保密。」
计划就此定下。但当众人散去后,陆小龙独自留在帐中,缓缓展开一块血迹斑斑的布——那是他父亲遇害时穿的衣服碎片。
爹,娘,他对着虚空轻声说,我终究还是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吗?」
没有人回答。只有帐外呼啸而过的山风,像无数亡魂的叹息。
当岩迈悄悄返回帐中时,看见陆小龙正将那份波岩的信凑到油灯前。火苗舔舐纸页,将勿忘初心四个字烧成灰烬。
你...岩迈欲言又止。
陆抬头,眼中已没有任何犹豫:从今天起,我的就是让跟着我的人活下去。至于手段...让历史评判吧。」
帐外,朝阳正突破云层,将血色的光芒洒满群山。新的一天开始了,而陆小龙知道,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再也不能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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