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距离那个空荡的座位，已经过去了近两年。
萧御在海滨城市的那所重点大学里，依旧是风云人物——成绩优异，篮球队主力，冷峻的气质和未曾褪去的锋芒吸引着无数目光。
但他身边始终空无一人，像一座孤岛，固守着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他走遍了那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所可能的医院都曾留下他徘徊的身影，却始终一无所获。
希望如同海边的沙堡，一次次筑起，又一次次被现实的潮水无情冲垮。
又一个寒假来临。青墨市笼罩在湿冷的空气中，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倔强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林薇裹紧了厚厚的羽绒服，围着毛茸茸的围巾，手里提着刚从超市买来的年货，匆匆走在去往外婆家的路上。
穿过中心医院旁的那条老街时，她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仿佛这样就能避开那弥漫在空气里的消毒水味道和潜藏在心底的沉重。
就在她即将走过医院侧门时，一个熟悉又略显佝偻的身影闯入了她的视线——是虞颜的母亲，李慧阿姨。
她手里拿着几张单据，正从医院里走出来，脸色比记忆中憔悴了许多，眼角的皱纹深刻得像刀刻一般，鬓边甚至有了刺眼的白发。她身上那件熟悉的藏蓝色棉袄，似乎也空荡了不少。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
一种强烈的不安预感攫住了她。
颜颜“转学”后，她也试图联系过，但号码成了空号，旧居也换了人家。
她一直以为虞家是搬去了别的城市开始新生活，可为什么李慧阿姨会出现在青墨的医院？而且看上去如此疲惫和……悲伤？
犹豫只持续了几秒，关切和长久以来的疑惑压倒了一切。林薇深吸一口气，快步迎了上去。
“李阿姨？”她轻声喊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突兀。
李慧闻声抬头，看到林薇时，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慌乱，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手里的单据往身后藏了藏，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是……是小薇啊。好久不见了，都长这么大了。”
“阿姨，您怎么来医院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林薇关切地问，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李慧试图隐藏的那叠纸，最上面一张似乎是血液检查报告，几个加粗的数值旁画着醒目的红色箭头。
“啊……没，没有。”
李慧的眼神躲闪着，语气带着不自然的急促，“就是……就是来做个体检，例行检查而已。小薇你这是去看外婆吧？快去吧，别让老人家等急了。”
这欲盖弥彰的态度让林薇心中的疑云更重。
她看着李慧阿姨那双布满血丝、写满疲惫的眼睛，那强装镇定却止不住微微颤抖的手，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中了她的脑海。
难道颜颜当年的“转学”……
她想起颜颜最后那段时间异常苍白的脸色，想起她总是容易疲惫的样子，想起她那次在课间晕倒……当时大家都以为是学习太累，可现在串联起来……
“阿姨，”
林薇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她上前一步，紧紧握住李慧冰凉的手，目光恳切而直接，“您告诉我实话，颜颜她……她当年不是转学，对不对？她是不是……生病了？”
李慧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她看着林薇那双清澈而执拗的眼睛，看着这个女儿曾经最好的朋友，长久以来筑起的心防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泪水迅速盈满了她的眼眶，她低下头，肩膀抑制不住地耸动起来，压抑的哭声从喉咙里溢出。
这无声的哭泣，等于承认了一切。
林薇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冰冷刺骨。
“她……她是什么病？现在……在哪里？”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风中飘忽不定。
李慧抬起泪眼，看了看周围，才用极低的声音，哽咽着吐出几个字：“白血病……在省城协和医院……治疗了很久了……”
“白血病”三个字像重锤狠狠砸在林薇的心上，让她一阵眩晕。
虽然已有猜测，但被证实的这一刻，巨大的震惊和心痛还是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颜颜会选择不告而别，为什么萧御会像疯了一样寻找却一无所获。
那个总是安静微笑着，眼神清澈，会在考试后悄悄给自己塞鼓励纸条的女孩，竟然独自承受着如此可怕的病魔将近两年！
就在这时，李慧手里的单据因为她的颤抖滑落了一张。
林薇下意识地弯腰去捡，目光扫过纸面——“省城协和医院”、“血液科”、“虞颜”、“定期复查”……以及一个具体的病房区信息，清晰地印在上面。
那个名字和地点，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了林薇的脑海里。
她将单据还给泣不成声的李慧阿姨，声音沙哑地安慰了几句，看着那个苍老的背影蹒跚着消失在街角，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林薇独自站在原地，寒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却感觉不到冷。
内心正经历着惊涛骇浪。告诉萧御？
这是背叛颜颜和她父母的信任，违背了当初的承诺。不告诉？
难道就让萧御继续像无头苍蝇一样寻找，永远活在不明不白的痛苦和遗憾里？
难道就让颜颜独自面对一切，连一份来自少年的、赤诚的陪伴都无法拥有？
她的脑海里交替浮现出萧御那双在高三时期变得沉寂而执拗的眼睛，和记忆中虞颜温柔浅笑的模样。
一个在无望地寻找，一个在孤独地战斗。
时间在挣扎中流逝。
最终，那个在篮球场上朝气蓬勃的萧御，那个在天台上弹着吉他、眼神温柔的萧御，那个因为一个空座位而瞬间崩溃的萧御……他的痛苦，他的执着，压倒了她的犹豫。
林薇猛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因为寒冷和激动而有些不听使唤。
她在通讯录里找到了那个几乎从未拨打过，却一直存着的号码——【萧御】。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传来萧御略显低沉、带着一丝不耐的“喂？”时，林薇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清晰而快速地说道：
“萧御，我是林薇。我可能……找到虞颜了。”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几秒钟后，传来萧御猛地吸气的声音，紧接着是他几乎破音的、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的追问：
“你说什么？！她在哪儿？！快告诉我！”
“在省城，协和医院，血液科。”
林薇一字一顿地重复着那个刻在她脑海里的地址，每一个字都像石头一样沉重，“她得的……是白血病。已经治疗很久了。”
没有回应。电话那头，只传来什么东西被撞倒的杂乱声响，然后是急促到极点的喘息声，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
“萧御？你还在听吗？”
“……我……我知道了。”萧御的声音嘶哑得厉害，蕴含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谢了。”
电话被猛地挂断，只剩下忙音。
林薇握着手机，站在寒冷的街头，心中五味杂陈。
她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她只希望，这份迟到的线索，能弥补一些岁月的遗憾，能给予那个在病魔中挣扎的女孩，一点点最后的温暖和力量。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或者说，在另一个城市的大学宿舍里，萧御像一尊瞬间被注入了生命力的雕塑，从床沿猛地站起，撞倒了旁边的椅子也浑然不觉。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如同被点燃的炭火，爆发出骇人的光亮。
他没有丝毫犹豫，抓起手机和钱包，甚至来不及换下身上的运动服，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冲出了宿舍门，奔向最近的火车票代售点。
那一刻，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轰鸣着，驱使他的一切行动——
去见她。
立刻，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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