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狱卒姓赵,在看守所混了半辈子,是个再底层不过的人物。
他揣着那根带着血污和最后体温的银簪,如同揣着一块烧红的炭,又像捧着一捧即将熄灭的灰。
整整一个下午,他心神不宁,送完饭回到阴暗的值守房,那女子蜡黄而平静的脸,那四个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字,反复在他脑海里盘旋。
“祝他前程似锦。”
他知道这话里藏着多少血泪和绝望。
他也知道,这话要带给萧少帅,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一个看牢门的老废物,连少帅府的边都摸不着。
可……他摸了摸怀里那根银簪,冰凉的触感却烫得他心头发慌。
他答应了那个将死的女人,他收了她的“贿赂”——这或许是她在这世上最后一点能拿得出的东西。
一种混杂着怜悯、恐惧和一丝未泯良知的情绪,驱使着老赵。
挨到傍晚交班,他揣着那颗怦怦乱跳的心,裹紧破旧的棉袄,走出了看守所那扇吞噬了无数性命的大门。
他没敢直接去少帅府正门,那荷枪实弹的卫兵能把他当苍蝇一样撵走,甚至可能惹来更大的麻烦。
他绕着少帅府高大的围墙,走到了后街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
这里通常是府里仆役、杂工进出的小门。
他缩在墙根的阴影里,冻得瑟瑟发抖,眼睛死死盯着那扇偶尔开启的小门。
运气不算太坏。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一个穿着厨房帮工衣服的半大小子提着泔水桶走了出来,准备倒掉。
老赵瞅准机会,快步上前,脸上堆起卑微讨好的笑容:“小哥,小哥,行行好,打听个事儿。”
那小子警惕地看着他:“你谁啊?”
“我……我是……”老赵一时语塞,总不能说是看守所的狱卒,“我有个远房亲戚,以前在府里当差,托我……托我给少帅带件东西,一句口信。”
他哆哆嗦嗦地掏出那根银簪,却不敢完全亮出来,只从袖口里露出一点点痕迹,“是……是一位故人的东西,非常重要……”
小帮工皱着眉,看着老赵那寒酸样,显然不信:“去去去!少帅也是你能见的?什么东西口信的,赶紧走!不然我叫卫兵了!”
老赵急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抓住小帮工的裤脚,压低了声音,带着哭腔:“小哥!求你了!真是天大的事!关乎一条人命啊!就一句话,带给少帅就行!这东西……这东西你帮忙递进去,给少帅身边那位姓秦的副官也行!求你了!”
他边说,边将那块攥得发热的银簪,连同身上仅有的几个铜板,一股脑儿塞进小帮工手里。
小帮工被他这架势吓了一跳,看着手里那根样式普通却带着污迹的银簪和几个铜板,犹豫了一下。或许是“人命关天”几个字触动了他,又或许是看在铜板的份上,他嘟囔了一句:“……我只能试试,秦副官要是不在,或者不理,我可没法子!”
“行!行!谢谢小哥!大恩大德!”老赵连连磕头,看着小帮工提着泔水桶,揣着银簪,转身溜回了小门。
做完这一切,老赵像虚脱了一般,瘫坐在冰冷的墙根下,大口喘着气。
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剩下的,听天由命。
**少帅府,书房内。**
萧御站在窗前,背影僵直。
窗外是渐渐沉落的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却无法照亮他心底半分。
他手中捏着一份刚送来的情报,关于南方剿共局势的分析,字迹清晰,他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虞颜被捕后,尤其是登报声明后,他如同行尸走肉。
交出兵权,形同软禁,父亲“满意”地看到他“回归正轨”,开始安排他与张家小姐的“偶然”会面。
他配合着,麻木地扮演着家族需要的角色,心却早已死在那份声明签署的时刻。
他知道她在里面必定受苦,张世昌绝不会让她好过。
他动用不了明面的力量,只能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花巨大的代价,试图打通看守所的关节,想至少确保她不被虐待至死。
但反馈回来的消息总是模糊而令人不安,只说情况不好,人还活着。
“还活着……”这三个字,成了支撑他没有彻底崩溃的唯一念想。
哪怕她恨他入骨,只要她还活着。
书房门被轻轻敲响。
“进。”萧御没有回头。
进来的是秦凯。
他的脚步比平时更轻,神色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凝重,甚至……一丝不忍。
他走到萧御身后不远处,停下,沉默着,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汇报。
这异样的沉默让萧御心头莫名一紧。他缓缓转过身,看向秦凯:“什么事?”
秦凯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他没有直接说话,而是从军装上衣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样东西,双手捧着,递到萧御面前。
那是一根银簪。
簪身有些弯曲,沾着污渍,簪头的云纹模糊不清。
萧御的目光落在银簪上的瞬间,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僵住!
他认得这根簪子!这是虞颜的!
是那日他去蓝鸟咖啡馆“偶遇”她时,她发间戴着的!
他甚至还记得,在咖啡馆昏暗的光线下,那点银光在她乌发间闪烁的细微光泽。
它怎么会在这里?还如此……肮脏、扭曲?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几乎冻结了他的血液。
他死死地盯着那根银簪,喉咙发紧,声音嘶哑变形:“……哪来的?”
秦凯低下头,避开他骇人的目光,声音沉痛:“刚才……府里后门一个帮工送进来的,说是一个老狱卒托他转交,务必送到少帅或我手上……还带了一句话。”
“什么话?!”萧御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一种灭顶的恐惧如同巨浪般将他淹没。
秦凯闭上眼,复述了那句他听到时也感到心惊肉跳的话:
“她说……‘祝少帅前程似锦’。”
“前程似锦”……
四个字,如同四把烧红的匕首,带着虞颜最后的气息和全部的绝望,狠狠地、精准地捅进了萧御的心脏!
他眼前猛地一黑,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住。
他猛地伸手,一把夺过那根银簪,冰冷的触感却像火焰一样灼烧着他的掌心。
他低头,看着簪身上那些污渍,那不仅仅是泥土……那暗褐色的,是干涸的血迹!是她的血!
“她……人呢?”
他抬起头,看向秦凯,眼睛赤红,如同濒死的野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
秦凯痛苦地闭了闭眼,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送簪的老狱卒说……她……今日午后,在牢里……咳血不止……已经……已经殁了。”
“殁了”……
这两个字,像最终的丧钟,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所有的支撑,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麻木,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他以为他牺牲一切,至少能换她一线生机,哪怕是屈辱地活着。
可最终,他换来的是这根沾着她鲜血的银簪,和一句淬毒般的“前程似锦”!
“噗——”
一口鲜红的血,猛地从萧御口中喷涌而出,溅在他墨绿色的军装前襟上,溅在手中那根冰冷的银簪上,与虞颜干涸的血迹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他手中的银簪“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而他整个人,也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直挺挺地、沉重地向后倒去。
“少帅!”秦凯惊呼一声,抢步上前扶住他瘫软的身体。
窗外,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彻底隐没,黑暗降临。
书房内,死寂一片,只剩下萧御粗重却空洞的喘息声,和那根滚落在地、沾染了两人鲜血的银簪,无声地诉说着这场爱情悲剧的最终结局。
无声的惊雷,在他心中炸响,摧毁了一切。
他用自己的手,亲自将他最爱的人,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也埋葬了自己灵魂最后一点鲜活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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