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是沙漏里的细沙，无情地向下流淌，任谁也无法挽留。
虞颜的状况急转直下，多数时候都陷在昏睡之中，偶尔醒来，眼神也像是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薄雾，需要很久才能费力地聚焦。
她瘦得真正只剩下一把骨头，宽大的病号服穿在身上，空荡得令人心惊。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萧御几乎不离开病房半步，胡子拉碴，眼窝深陷，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整个人像是绷到极致、即将断裂的弓弦。
他握着虞颜那只布满针眼、冰凉得没有一丝生气的手，用自己的体温徒劳地想要温暖它，目光几乎一刻也不敢从她脸上移开，仿佛只要一错眼，她就会像一缕轻烟般消散。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去，又是一个黄昏。
残阳如血，将病房里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凄艳的橘红色。
虞颜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她的眼神竟有片刻的清明，如同被雨水洗过的天空，清晰地映出了萧御憔悴不堪的脸。
“萧御……”她的声音微弱得像蚊蚋，气若游丝。
“我在。”萧御立刻俯下身，将耳朵凑近她的唇边，心脏因为这不寻常的清醒而疯狂跳动，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虞颜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嘴角极其轻微地牵动了一下。
她的目光温柔地、贪婪地流连在他的眉宇、他的眼睛、他紧抿的唇线上，像是要将他的模样，带去另一个世界。
“好像……快要……下课了……”
她断断续续地说，声音飘忽，“这次……真的……要转学了……”
一句带着苦涩玩笑意味的话，却像最锋利的匕首，瞬间刺穿了萧御的心脏。
高三那个空荡的座位，那种被遗弃的恐慌和长达三年的寻找之苦，在这一刻与眼前即将永别的剧痛重叠，几乎让他崩溃。
“不准！”
他猛地打断她，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更像是一种绝望的哀求，“虞颜，你不准走！我们……我们还有那么多地方没去，你说过……想去看海的……我带你去看，等你好了，我们立刻就去！”
虞颜轻轻摇了摇头，目光里充满了无尽的眷恋和一种近乎慈悲的平静。
她知道，没有“以后”了。
“对不起啊……”她轻声说，眼泪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角，“……划了……三八线……还……失约了……”
“别说了……都过去了……”
萧御哽咽着，泪水大颗大颗地砸在雪白的床单上，晕开一片湿痕。
“可是……”
虞颜的气息越来越弱，眼神开始有些涣散，却依旧固执地看着他，“还有一句话……一直……没告诉你……”
她停顿了许久，积攒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力气，才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一字一顿地说：
“你弹的《晴天》……是……全世界……最好听的……”
这句话，像最后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萧御情感的闸门。
所有精心构筑的堤防，所有强装的镇定，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看着她苍白如纸、却带着温柔笑意的脸，看着这个他寻找了三年、守护了数月、却终究留不住的女孩，积蓄了整整四年的情感，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
他紧紧地、却又小心翼翼地将她冰凉的身体拥入怀中，仿佛拥抱着一件稀世珍宝，一件即将碎裂的琉璃。
他把脸埋在她颈窝，滚烫的泪水迅速濡湿了她病号服的衣领。
“虞颜……”
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撕裂而出，带着血淋淋的痛楚和从未有过的卑微。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太笨，太迟钝……如果我早点发现，如果我早点告诉你……”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了那句迟到了四年、跨越了生死的告白：
“我喜欢你，虞颜。”
“从你转学来的第一天，小心翼翼坐在我旁边的时候，就喜欢了。”
“抢你早餐，划三八线……只是想引起你注意……我这个笨蛋……只能用最糟糕的方式……”
“给你补习，是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在小巷帮你，是因为我看不得任何人欺负你……”
“雨伞是故意给你的，药膏是偷偷放的……图书馆的外套，是我最想做的事……”
“天台那首歌，我只想弹给你一个人听……”
“我早就写好了告白信……准备了整整三年……却一直没有勇气给你……”
“虞颜，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
“求你……别走……再给我一点时间……求你……”
他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将四年来的暗恋、三年的寻找、数月守护中所有的隐秘心事，所有的懊悔和深藏的爱意，毫无保留地、汹涌地倾泻而出。
这不再是那个嚣张跋扈的校霸，也不是那个冷峻寡言的学霸，只是一个在即将失去挚爱面前，恐慌无助、痛彻心扉的普通少年。
在他破碎的哭诉和告白中，虞颜静静地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强劲而混乱的心跳，感受着他滚烫的泪水。
她脸上那抹虚弱的笑容，仿佛在刹那间变得无比真实而满足，像是跋涉了千山万水的旅人，终于看到了梦中追寻的星光。
她用尽最后残存的一丝力气，手指极其轻微地、回握了一下他紧紧攥着她的手。
然后，她在他怀中，听着他准备了三年的告白，带着那心满意足的、温柔的微笑，缓缓地、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握着他的那只手，失去了最后一点力量，轻轻滑落。
窗外的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消失，夜幕降临。
病房里，只剩下少年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绝望呜咽，在冰冷的空气中久久回荡，诉说着一段刚刚开始，却已仓促落幕的青春爱恋。
那句她未能说完的“我也……”，成了他余生里，最沉重，也最甜蜜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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