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8 章 剑断恩仇
日头偏西,残阳如血,将京城郊外的官道染成了一片肃杀的暗红。
穆清风沿着荒僻的小径疾行。靴底踩在被刚才那阵毒雾润湿的泥土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没有立刻回城,玉泉山的水闸虽已处理,但他身上沾染的毒气余味尚存,且刚经历一场搏杀,内息未平,此时入城容易被人盯上。
行至一片枯杨林前,穆清风脚步猛地一顿。
前方十丈处,一块半人高的青石界碑上,歪歪斜斜地坐着一个人。
那人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长衫,袖口磨出了毛边,腰间挂着一个掉了漆的红皮酒葫芦,手里提着一把带鞘的长剑。
剑鞘上缠着厚厚的麻布,看不出原本的材质,只有剑柄处那枚磨损严重的铜护手,在夕阳下反射着昏黄的光。
穆清风的手指搭在了腰间的铁剑上,步子却没有后退,只是微微侧身,让自己的影子投射在身后的树干上,而非暴露在对方的视线正中。
那人听见动静,慢慢抬起头。这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颧骨高耸,下巴上满是青黑色的胡茬,眼角的皱纹里夹着还没洗净的泥垢。
穆清风眯了眯眼。
这张脸,他认得。
“没想到,拦在这里的会是你。”穆清风声音有些哑,那是之前闭气太久伤了嗓子。
那汉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草熏黄的牙齿,仰头灌了一口酒,浑浊的酒液顺着他的胡须淌到了领口。
“清风小兄弟,三年不见,你这身法可是越发利索了。
刚才在玉泉山那边动静不小,连毒煞三兄弟都折在你手里,老哥我可是看得心惊肉跳。”
此人名叫韩山。
三年前,穆清风初入江湖,身无分文,饿倒在沧州的一处破庙里。
是这个名为韩山的落魄剑客,将半碗馊了的糙米饭推到了他面前。
那饭里掺着沙子,还带着一股子酸味,却是当时的救命粮。
那时韩山说,江湖人,没那么多讲究,活着比什么都强。
“冥尊给了你多少银子?”穆清风盯着韩山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那只手虽然粗糙,但虎口处的老茧极厚,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
韩山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将酒葫芦随手扔在草丛里。
他并没有立刻拔剑,而是双手撑着膝盖,有些费力地站起身来,动作迟缓,显出几分老态。
“五千两。”韩山伸出五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再加上我那一家老小的命。
清风,你也知道,老哥我不像你,孤家寡人一个,吃饱了全家不饿。
我家那个婆娘染了痨病,等着那黑市上的‘续命丸’救命,儿子还在私塾念书……我是真的没办法。”
穆清风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风吹过枯杨林,卷起几片焦黄的落叶,在两人之间打着旋儿。
韩山见穆清风不语,苦笑一声,往前走了两步。
穆清风脚尖微转,身形随之调整,始终保持着最佳的发力角度。
“别这么紧张。”韩山停下脚步,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冥尊那是拿住了我的软肋。
我是个剑客,但更是个俗人。他让我在这里截杀你,说是只要提着你的人头回去,就能给我解药和银子。
可是……”
他说着,眼眶竟微微泛红,声音也带了几分哽咽,“可是我看着你这张脸,就想起那天在破庙里的光景。
那半碗饭的情分,我韩山虽然是个混蛋,但也记在心里。
要我对恩人下手,我这手……哆嗦啊。”
韩山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解下腰间的长剑,连着剑鞘一起,“哐当”一声扔在了脚边的碎石堆上。
“清风,你走吧。”韩山垂下头,肩膀塌了下去,像是瞬间被抽干了精气神,“我就当没看见你。
回去之后,大不了跟冥尊拼了,死在那些鬼面人手里,也算是给家里人留个清白。”
穆清风看着地上那把剑,又看了看韩山那张写满无奈与悲凉的脸。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那种冷漠,就像是在看一块石头,一棵枯树。
“你走不掉的。”穆清风淡淡道,“冥尊的规矩,任务失败,只有死路一条。”
“死就死吧!”韩山猛地抬起头,情绪激动地往前跨了一步,“总好过背信弃义!
清风,算老哥求你,赶紧走!后面还有冥尊的‘铁尸傀儡’在赶来,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穆清风伸出手,似乎想要推他离开。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到了五步之内。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距离。对于高手而言,五步之内,生死只在一线。
穆清风的手依旧稳稳地握着剑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的目光没有落在韩山的脸上,而是死死盯着韩山的左侧衣袖。
那里,有一处极其细微的凸起,随着韩山挥动手臂的动作,布料的褶皱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僵硬。
“快走啊!”韩山再次大吼一声,脚下踉跄,似乎是因为情绪激动而立足不稳,整个人向前扑倒,像是要给穆清风跪下。
就在这一瞬间。
韩山原本悲戚的眼神陡然变得狰狞无比,那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凶狠。
他那只藏在袖子里的左手猛地探出,不是去扶地,而是手腕一抖,一道乌黑的寒芒从袖口激射而出!
那是一把只有三寸长的袖剑,通体乌黑,显然淬了剧毒。
与此同时,他原本扔在地上的那把带鞘长剑,竟然因为刚才那一脚的暗劲被踢得弹起。
韩山右手如鬼魅般探出,精准地抓住了弹起的剑柄,“呛啷”一声,剑刃出鞘半寸,借着跪倒的冲势,一招“毒蛇出洞”,直刺穆清风的小腹。
袖剑在上,长剑在下。
这哪里是什么身不由己的落魄剑客,分明是处心积虑、演练过无数次的绝杀陷阱。
那之前的所有叙旧、示弱、扔剑,都只是为了这最后五步的必杀一击。
若是换了旁人,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心软,此刻已是两具尸体。
但穆清风没有动摇。
早在韩山扔剑的那一刻,他就注意到了对方双脚抓地的姿势——那是随时准备发力的桩功,绝非一个放弃抵抗之人该有的松弛。
“铮——”
一声清越的剑鸣,盖过了风声。
穆清风并没有后退闪避,因为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后退只会给对方连续进攻的机会。
他选择了最直接、最凶险,也是最有效的方式。
拔剑。
那柄破旧的铁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极简的弧线。
穆清风的身形微微一矮,恰好避过了上方射来的袖剑。
那袖剑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削断了几根发丝。
与此同时,他的铁剑并未去格挡韩山刺来的长剑,而是以后发先至的速度,直接刺向了韩山的胸膛。
一寸长,一寸强。
韩山的长剑刚递出一半,穆清风的剑尖已经触到了他的衣襟。
“噗。”
一声轻响,那是利刃刺破布帛,切入血肉的声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韩山的动作僵住了。他手中的长剑距离穆清风的小腹只有两寸,却再也无法寸进半分。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刺入自己胸口的铁剑,嘴角的狞笑还没来得及收回,就凝固成了一个怪异的表情。
穆清风手腕一转,剑气在韩山体内爆发,彻底断绝了他的生机。
随后,他抬起脚,重重地踹在韩山的腹部。
“嘭!”
韩山的尸体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那块青石界碑上,又软绵绵地滑落下来。
那把淬毒的袖剑钉在远处的树干上,尾羽还在微微颤动。
穆清风收剑而立,看了一眼剑尖上滴落的血珠,随手在衣摆上擦了擦。
他走到韩山的尸体旁,蹲下身子。
韩山的双眼还没闭上,瞳孔正在涣散,里面残留着恐惧和不甘。
穆清风伸手探入韩山的怀中,摸索了一阵,掏出了几张染血的银票和一个密封的蜡丸。
他捏碎蜡丸,里面是一颗散发着腥臭味的黑色药丸——那根本不是什么解药,而是控制杀手的毒丹。
“饭恩已偿。”
穆清风低声说了一句,语气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
他站起身,将银票收入怀中,那是韩山的卖命钱,既然人死了,钱便归了胜者。
至于那半碗馊饭的情分,早在韩山对他挥出袖剑的那一刻,就已经烟消云散。
江湖就是这样,没有什么身不由己,只有生死输赢。
心软的人,坟头草都已经三尺高了。
穆清风没有再看尸体一眼,甚至没有为这位“故人”合上双眼。
他转身,重新踏上那条通往京城的路。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枯杨林里光线昏暗,几只乌鸦落在枝头,盯着地上的尸体,发出刺耳的叫声。
穆清风的身影逐渐融入夜色之中,背脊挺得笔直,像是一把出了鞘的剑,孤独,却锋利无匹。
这京城里的风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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