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7 章 请君入瓮
夜色浓稠，六皇子府书房内的烛火被穿堂风压得极低。
赵澈正盯着桌案上那一叠沾血的奏折发愣，那是白天几位遇刺御史绝笔留下的弹劾草稿。
他双手死死扣住桌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嗒。”
一声轻响从横梁上传来。
赵澈还没来得及抬头，一道黑影便如落叶般飘至案前。
来人身形矮小，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短打，手里还捏着半个没吃完的梨。
“谁？”赵澈本能地去摸藏在砚台下的匕首。
“别摸了，那匕首没开刃，捅不死人。”穆清风咬了一口梨，汁水四溢，他随手拉过一把太师椅坐下，双腿毫无形象地架在另一张凳子上。
赵澈松开手，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穆兄，你总算来了。
今夜城中……”
“我知道。”穆清风打断了他的话，嚼着梨肉含混不清地说道，“死了四个御史，两个给事中。
幽冥阁急了。”
“他们这是在逼宫！”赵澈咬牙切齿，猛地站起身，“冥尊想用杀戮让朝堂闭嘴，想让父皇剩下的臣子拥立那个傀儡。
我若再不反击，这京城就真的姓‘冥’了。”
穆清风将吃剩的梨核精准地抛进远处的废纸篓里，拍了拍手：“所以，我来找你借样东西。”
“借什么？铁衣卫？还是禁军虎符？”
“借你的命。”
赵澈一怔，随即重新坐回椅子上，双手平放在膝头，目光直视穆清风：“怎么借？”
“冥尊现在像条疯狗，见人就咬，是因为他在紫禁之巅那一战伤了根本，急需掌控大局来疗伤。
他现在最想杀的人是我，其次是你。”穆清风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地图，摊在桌案上，手指在一个标记着红圈的地方点了点，“三天后，我要你去这里围猎。”
赵澈低头看去：“西山猎场？那里地形复杂，林深草密，若是遇袭，护卫很难展开阵型。”
“要的就是地形复杂。”穆清风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手指沿着地图上的等高线缓缓划过，“平原那是军队的战场，不是我的。
我要把这片林子，变成他的坟场。”
赵澈盯着那张地图看了许久，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但我若大张旗鼓去围猎，必然要带大量禁军。
人多了，你不好施展；人少了，冥尊未必肯倾巢而出。”
“带仪仗，不带精锐。”穆清风站起身，整了整衣襟，“找些身形魁梧的太监穿上铠甲充数，把声势造大。
让冥尊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能把你我一网打尽，彻底定乾坤的机会。”
“那你呢？”
“我？”穆清风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外面的夜风灌了进来，“我会比你先到一步。
记住，进了林子，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回头，别停车，一直往原本预定的行宫跑。”
赵澈看着那个矮小的背影，沉声道：“好。”
穆清风没再说话，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夜色之中，就像他从未来过。
……
西山猎场，距京城三十里。
这里古木参天，藤蔓交织，常年云雾缭绕。
穆清风已经在这里待了两天两夜。
他不眠不休，就像一只丈量领地的孤狼，用脚底板一步步踩过每一寸土地。
他的手里没有剑，只有一把从樵夫那顺来的柴刀和一捆粗麻绳。
在一处狭窄的山坳口，穆清风停下了脚步。
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搓了搓，有些湿润。
这里是背阴处，苔藓长得很厚。他从怀里掏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鱼线，一端系在一棵老槐树离地三寸的树皮裂缝里，另一端横跨山路，绑在对面的一块松动的岩石上。
这不是绊马索，绊马索太明显。
他又折断几根手腕粗的竹子，削尖两头。没有直接插在地上，而是利用几根柔韧性极好的藤蔓，将竹尖反向拉弯，扣在灌木丛后的机括上。
那机括是他用两块石头和一个树杈临时搭出来的，简陋，但极其灵敏。
只要有人踢到那根鱼线，松动的岩石滚落，就会牵动藤蔓。
“崩。”
穆清风嘴里轻轻模拟了一声响动，眼神毫无波澜。
他继续向前。
每走一步，他都在脑海中构建画面。如果不速之客从左侧突袭，这里有一处天然的滑坡，可以布置滚木；如果他们走右侧林道，那边的枯叶层下，已经被他挖空了三个深坑，坑底倒插着削尖的硬木。
他不需要千军万马，这片山林里的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每一根藤蔓，都是他的兵。
日头偏西，穆清风爬上一棵最高的云杉。
他解下背上的铁剑，用一块干布仔细擦拭着剑身。
剑锋在透过树叶的斑驳阳光下，并没有反光，因为它被穆清风用草汁涂成了暗绿色。
在这里，光亮也是破绽。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肉干，慢慢地嚼着，目光穿过层层林海，望向京城的方向。
算算时辰，赵澈的队伍该出城了。
……
京城西门大开。
六皇子的仪仗队浩浩荡荡地驶出。旌旗蔽日，鼓乐喧天，金黄色的銮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随行的护卫足有五百之众，个个身披重甲，手持长戟，看起来威风凛凛。
但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这些护卫的步伐有些虚浮，甚至有人在行进间还需要悄悄调整沉重的头盔。
而在队伍必经之路的一座茶寮里，几个戴着斗笠的客人压低了帽檐。
其中一人放下手中的茶碗，指甲在桌面上轻轻划出一道痕迹，随后几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几匹快马从后门绝尘而去，直奔西山方向。
西山脚下，密林深处。
一群黑衣人正无声地潜伏在草丛中。他们的人数不多，约莫五十人，但每一个人身上都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
这是幽冥阁最后的精锐，是冥尊手中的底牌。
为首之人坐在一块巨石上，身披黑袍，脸上戴着标志性的青铜鬼面。
冥尊的左肋下隐隐作痛，那是紫禁之巅那一战留下的旧伤。
每当阴雨天或者动怒时，那伤口就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
“尊主，探子回报，赵澈的车队还有五里就进山口了。”
一名黑衣人单膝跪地，声音沙哑。
冥尊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青铜面具下传出一声冷哼：“护卫情况如何？”
“看似森严，实则外强中干。多是些充门面的样子货，真正的铁衣卫似乎被留在了皇子府看家。”
“蠢货。”冥尊猛地握拳，掌心的空气发出一声爆鸣，“赵澈这是以为带足了仪仗就能吓退本座？
他根本不知道，现在的我，比任何时候都想杀人。”
他站起身，黑袍随风鼓荡。
“穆清风呢？有消息吗？”
“回尊主，这几日穆清风销声匿迹，并未在皇子府现身，也没跟在车队里。
或许……是怕了，躲起来了。”
“怕？”冥尊转过头，目光透过面具上的孔洞，阴冷地扫视着四周幽暗的丛林，“那小子是头独狼，独狼是不会怕的，只会躲在暗处磨牙。
他一定就在这附近，甚至就在这林子里等着我们。”
手下闻言，身子微微一颤：“那我们……”
“怕什么！”冥尊一脚将脚边的一块碎石踢得粉碎，“就算他设了陷阱又如何？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笑话。
况且，我们这次不仅要杀赵澈，还要把这块难啃的骨头一并嚼碎！”
他从腰间拔出一柄暗红色的长刀，刀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传令下去，所有人散开，三人一组，互为犄角。
进入林地后，见人就杀，不必留活口。谁能提赵澈的人头来见，本座赏他在血池浸泡三日，助他突破瓶颈！”
“是！”
众黑衣人眼中瞬间爆发出贪婪而残忍的光芒。
血池浸泡，那是幽冥阁至高无上的奖赏，足以让人脱胎换骨。
此时，远处的山道上隐隐传来了车轮滚动的声音和嘈杂的人喊马嘶声。
赵澈的队伍，来了。
“入林。”冥尊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五十道黑影瞬间动了，如同五十条黑色的毒蛇，蜿蜒着滑入了茂密的丛林之中。
与此同时，在他们头顶上方百丈高的悬崖上，穆清风正半跪在一棵探出悬崖的歪脖子松树上。
他居高临下，将下方的动静尽收眼底。虽然看不清具体的人脸，但那些惊起的飞鸟和树冠不自然的晃动，已经告诉了他一切。
来了。
而且是倾巢而出。
穆清风的嘴角微微抿紧，没有任何兴奋的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机械的冷静。
他从腰间摸出一枚石子，屈指一弹。
石子带着破空声，精准地击中了下方三十丈处的一块岩壁。
“叮。”
声音很清脆，在这空旷的山谷中回荡。
下方的黑衣人显然听到了动静，前进的阵型微微一滞，几道身影迅速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掠去。
穆清风看着那几个脱离大部队的身影，眼神冷漠得像是在看几具尸体。
他在心里默默倒数。
三。
二。
一。
下方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是一连串重物落地的闷响。
那几个冲在最前面的黑衣人，显然是踩中了他布置的第一道“见面礼”。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穆清风缓缓站起身，脚尖在树枝上一点，整个人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向着林海深处滑翔而去。
既然客人已经进了门，那这扇门，就该关上了。
他不需要去正面迎战那五十个高手，更不需要去和冥尊硬碰硬。
这片方圆十里的山林，每一个转角，每一处阴影，都在他的脑子里。
在这里，他是制定规则的神，而他们，只是误入蛛网的飞虫。
风突然大了些，吹得林间树叶沙沙作响，掩盖了一切脚步声和呼吸声。
一场无声的狩猎，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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