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细得像筛糠,后山坡上的蕨菜尖儿顶着水珠,绿莹莹的像刚出芽的小葱。
小石头娘蹲在晒谷场边的碾盘上,用草绳捆竹筐,雨水顺着草帽沿儿滴在她手背,凉丝丝的。
“婶子!”二丫头踩着泥点子跑过来,怀里抱个铁皮饭盒,“我奶熬了姜茶,说您昨儿在后山守了半宿,别着了凉。”
小石头娘接过饭盒,揭开盖子,姜香混着红糖味扑出来。
她抿了口,暖到胃里才开口:“去把老槐树下的铜锣敲三声——头茬蕨菜能采了,守灯户拿山信票换菜,三刻钟后后山坳集合。”
二丫头撒腿跑了,铜锣声“咣咣”撞开雨幕。
小石头娘望着雨里晃动的人影,摸了摸怀里的《跨屯信用档案》——杨靖说过,头回兑票得像娶亲,要热热闹闹的才镇得住场子。
十二户守灯户来得比她预想的还齐。
张大娘裹着油布衫,竹筐上还贴着“守灯光荣”的红纸条;李铁柱扛着竹耙子,裤脚卷到膝盖,泥点子溅到后腰;连赵大柱都套了双新草鞋,鞋尖沾着灶灰——昨儿他还跟媳妇念叨“野菜能值几个工分”,这会儿倒比谁都积极。
“都把票攥紧了!”小石头娘扯着嗓子喊,“头一张票兑半筐菜,五屯的刘会计在山坳口监秤,掺水的、夹带烂叶的,扣票!”
雨丝里响起稀稀拉拉的应和声。
众人踩着湿滑的山路往上挪,草叶刮得裤腿沙沙响。
小石头娘走在最后,看赵大柱家小子扶着张瘸子,心里松快——前儿守灯日志上还记着这俩为抢灯油拌嘴,今儿倒亲得像爷孙。
采到半筐的时候,雨突然大了。
山坳里腾起白雾,蕨菜叶上的水珠成串往下掉。
小石头娘正弯腰拾掇筐里的菜,余光瞥见树后有个影子——是老支书家的翠娥,哑巴闺女。
她缩在松树下,蓝布衫被雨浸透了贴在身上,手里攥着张山信票,指节发白。
见小石头娘看过来,她慌忙把票往身后藏,又想起什么似的,咬着嘴唇递过来。
“这谁的票?”李铁柱直起腰,手里的蕨菜滴着水,“守灯户名单里没翠娥家啊!”
“许是偷的?”张二婶抹了把脸上的雨,嗓门尖得能扎破雾,“前儿赵大柱说他家少了张票,莫不是——”
“婶子!”赵大柱急得直搓手,“我家票没丢!昨儿翠娥拿半篮干蘑菇换的,说她娘咳得睡不着,想换点新鲜菜熬粥……”他声音越说越小,“我、我想着蘑菇能换盐,就应了……”
山坳里静得能听见雨打松针的响。
小石头娘接过票,借着从云缝里漏下的光仔细看——编号是“松信007”,印纹是杨靖专门刻的松树纹,边沿还带着点毛边,正是前儿发下去的那批。
“票是真的。”她把票举高,雨水顺着指尖往下淌,“山信票写的是‘凭票可兑等价物’,没写只能守灯户用。”
“那按规矩,半筐菜!”刘会计从监秤的草棚里钻出来,手里的杆秤还滴着水,“我刚称了,这半筐九两八钱。”
翠娥攥着衣角的手在抖,眼睛盯着竹筐,又赶紧低下头。
小石头娘突然把整筐菜塞进她怀里,水珠溅在她脸上,凉丝丝的:“你拿蘑菇换票,是信;用票换菜,是信上加信。这一筐,是‘信’的头彩。”
山坳里炸开一片抽气声。
翠娥怀里的竹筐晃了晃,蕨菜叶子扫过她下巴,她突然“扑通”跪下,雨水溅起泥点子,砸在蓝布衫上。
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她张着嘴“啊啊”地比划,手一会儿指竹筐,一会儿指小石头娘。
老支书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树后,背对着众人,肩膀一抽一抽的。
小石头娘蹲下来扶她,手触到她冰凉的手背:“往后你想守灯,我教你。守灯不用说话,往灯台边一坐,火苗子就知道你来了。”
翠娥突然抓住她的手,在自己手心里画——一横,一竖,再画个圆圈。
小石头娘笑了:“菜篮子?明儿守灯日志上,就画这个。”
雨停的时候,山坳里的雾气散了些。
众人往回走,李铁柱把竹耙子让给翠娥扛,张二婶往她筐里塞了把野葱:“你家那干蘑菇,下回再换票找我,我拿鸡蛋跟你换。”
当晚,翠娥家的灶台亮了整夜。
小石头娘巡灯路过时,看见窗户上映着两个影子——老支书弯腰添柴火,翠娥踮脚搅粥,水蒸气把玻璃蒙得雾蒙蒙的。
第二天清晨,灯台边围了一圈人。
翠娥攥着根炭条,在《守灯日志》上歪歪扭扭画了个菜篮子,炭粉沾了满手。
小石头娘举着红泥印子,“啪”地盖在菜篮子旁:“守灯户翠娥,首夜,记工两分。”
“我家娃明儿也来守!”赵大柱挤到前头,脖子涨得通红,“他识字,能帮着记日志!”
“我家后日!”张二婶扯着嗓子喊,“我熬了小米粥,守灯的都来喝!”
小石头娘看着新添的七户名字,在《跨屯信用档案》上画了颗五角星——翠娥的菜篮子旁,已经有了第一颗星。
她让人把新换的“红榜木架”立在灯台边,红漆还没干透,映得灯油火苗都红了。
第三天晌午,李文才从外屯跑过来,鞋跟沾着泥,喘得像拉风箱:“五屯的老周头说,要开条‘山货道’!拿山核桃换咱的‘信字号’粉面,说是……说是你这儿的信,比供销社的票还金贵!”
小石头娘摸着红榜上的名字,指尖扫过“翠娥”旁的星。
她掏出随身的《灶台账》,蘸了蘸口水翻到最后一页,钢笔尖悬了悬,落下一行字:“第一票,兑半碗菜,值千斤。”
山雾不知什么时候散了,阳光漏下来,把灯台照得亮堂堂的。
她望着远处起伏的山梁,突然想起杨靖说过的话:“信这东西,种下去要浇水,长起来要搭架,等它成了树,风都吹不弯。”
可现在她又怕——怕这树长得太快,怕有人只看见果子甜,忘了根要扎多深。
当晚,她坐在油灯下写信,信纸被灯烟熏得发黄。
写着写着笑了,把最后一句涂了重写:“前儿头票兑菜,翠娥画的菜篮子,比我写的字还好看。念慈姐,你说这信,是不是也该有个样儿?”
信写完时,窗外起了风。
她把信折成小方块,塞进布包最里层。
山风卷着松涛声扑进来,吹得灯苗直晃,却怎么也吹不动布包里的信纸——那上面的字,比松针还扎得深。
王念慈收到信的那晚,月亮刚爬上东山头。
她就着煤油灯拆开,刚念了两句,窗外突然响起脚步声。
三屯的代表们举着松明子,影子在墙上晃成一片:“念慈同志,听说小石头捎信来了?咱都等着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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