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清河县城却并未沉寂。
李二狗在前头带路,小小的身影在渐浓的夜色里显得格外伶俐。
他引着沈炼一行人,穿行在平整如砥的水泥板路上,两侧新栽的树苗在晚风中舒展着嫩叶。
“贵客们,前头就是‘清河驿’了!”
二狗子指着前方,声音里带着一股压不住的兴奋劲儿:
“咱清河头一份儿的‘酒店’!”
“酒店?”
扮作伙计的侍卫头领忍不住低声重复,语气带着明显的疑惑:
“这词儿听着倒是新鲜,不似客栈、逆旅。”
李二狗神秘兮兮地一笑,小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光:
“新鲜?嘿,您就瞧好吧!这地方,可是把盖县衙的能工巧匠都抽调了一部分,日夜赶工,才抢在县衙前头完工的!”
“周大人说了,这叫……叫‘样板工程’!”
转过街角,一座前所未见的建筑陡然撞入眼帘!
红砖砌筑的墙体,在暮色中呈现出一种沉稳厚重的暖色,与灰白的水泥勾缝形成鲜明对比。
整座建筑横亘在前方,线条异常简洁刚硬,就是一个巨大的长方体,足有三层楼高!
窗户整齐划一,镶嵌着大块的、透光度极高的玻璃,在尚未完全暗下去的天光里,反射着最后一丝微亮。
这规整、硬朗、甚至带着点蛮横不讲理的几何美感,与周围低矮的瓦房形成了强烈到近乎荒诞的对比,仿佛一头钢铁巨兽盘踞在古老的小县城里。
然而,更让君玉璃瞬间瞪圆了眼睛的,是酒店大门前矗立着的几样东西!
四根约莫一人高的铁铸灯柱,稳稳地立在酒店入口两侧。
灯柱造型古朴,柱身上精心铸造着缠枝莲纹和清晰的“清河”二字。
灯柱顶端,并非常见的灯笼,而是一个个造型优美、如同倒扣玉碗般的透明琉璃罩!
此刻,正有一位穿着崭新衙役服色、须发皆白的老大爷,往前走。
他走路时所有铁腿,但依旧可以看出是个跛子,还是个独眼,这正是王瞎子,他说闲不住,周平安就给了一个“公务员”的工作。
此刻王瞎子颤巍巍地架着一架木梯,爬到一个灯柱旁。
只见他熟练地打开琉璃罩下方一个精巧的小铁门,小心翼翼地用一根顶端缠着油布的长杆伸进去。
他凑近,吹燃了手中的火折子,将那点燃的油布长杆探入罩内。
“噗”的一声轻响。
一团明亮、稳定、没有丝毫摇曳跳跃的橘黄色火焰,骤然在琉璃罩内升腾而起!
这光芒是如此纯粹、如此恒定!
它不像蜡烛般跳动喘息,也不似油灯般烟熏火燎、光芒昏黄摇曳。
它稳定地燃烧着,将周围丈许方圆照得亮如黄昏!
那纯净的光芒透过晶莹剔透的琉璃罩,均匀地、慷慨地洒落在红砖地面上,勾勒出清晰锐利的影子。
这是周平安仿照上一世19世纪伦敦汽灯路灯设计,在这平行世界把首项电灯前身设计,和墨侠们把它带到了华夏,虽然目前产量极难,没几个,但在缓慢进步着。
君玉璃下意识地捂住了小嘴,眼睛瞪得溜圆,几乎忘记了呼吸。
她生在宫苑,见过无数华美的宫灯、巨大的牛油巨烛,却从未见过如此稳定、明亮、干净的光源!
这绝不是蜡烛!
也不是她所知的任何一种照明!
“这……这是何物?”
她指着那神奇的光源,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李二狗挺了挺小胸脯,满脸自豪:
“回贵客的话,这叫‘火油路灯’,也叫‘气死风灯’!是俺们周大人琢磨出来的新玩意儿!”
“您瞧,风再大,这火苗子纹丝不动,可不就‘气死风’么!”
他得意地扬着小脸,又指了指路边不远处一条新挖开的、覆盖着木板的深沟:
“瞧见那条沟没?周大人说了,以后要埋一种叫‘管道’的铁管子!用咱们清河县的化粪池产生的……哦,叫沼气的东西,还是以酒店为标杆,实现做饭不用柴的想法……”
“嘿嘿,听着怪神的,不过我相信周大人,他说行一定行!”
“看这灯!多亮啊!周大人带人造出了太阳!”
他努力回忆着周平安当时随口解释的只言片语,虽然自己也是一知半解,但这不妨碍他语气里的笃定与骄傲。
沈炼的目光在那稳定燃烧的“火油路灯”上停留了许久,又扫过那条预示着更惊人变革的深沟。
他负在身后的手,指节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袖中那柄新得的、冰冷妖异的血刀刀柄。
这小小的清河县,每一次呼吸,似乎都在颠覆他固有的认知。
踏入“清河驿”酒店大门,一股混合着淡淡皂角清香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新”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前厅并不算特别宽敞,但异常明亮!
天花板上,两盏与门外路灯同款、但体积更大的“火油汽灯”高悬,正稳定地放射出令人目眩的强光!
这光芒是如此炽盛、如此均匀,将前厅的每一个角落都照得纤毫毕现,连地上铺着的青灰色水泥砖的纹理都清晰可辨。
君玉璃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这种亮度,远非宫灯可比,甚至让她觉得有些刺目,却又莫名地带来一种安全感和洁净感。
沈炼心中估算,这一盏灯的光亮,怕是不下于三五百根蜡烛齐燃!
前台的掌柜是个穿着干净利落深蓝布褂的中年人,见李二狗引着客人进来,立刻堆起职业化的热情笑容:
“二狗子,又带贵客来了?几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李二狗熟稔地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带着点炫耀:
“掌柜的,这位是沈大东家,还有他家小姐和伙计们。”
“周大人特意关照过,沈大东家一行人的食宿开销,记县衙账上!安排最好的天字房!”
掌柜闻言,脸上的笑容更加恭敬热切了几分,连忙拿出登记簿册:
“原来是沈大东家!失敬失敬!天字上房正好还有两间!每间每日需纹银十五两,不过既是周大人贵客,一切免费!这是房牌,您收好!”
他麻利地递过两枚打磨光滑、刻着“天壹”、“天贰”字样的竹牌。
十五两!
扮作伙计的侍卫们纵然训练有素,眼皮也忍不住跳了跳。
这价格,放在京城最顶级的客栈也属天价!
这小小的清河驿,凭何敢收如此高价?
他们心中惊疑不定,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
李二狗引着众人登上宽阔的水泥楼梯,楼梯台阶边缘甚至贴心地镶嵌了防止打滑的粗糙麻石条,来到三楼“天壹”号房前。
推开厚重的、镶嵌着黄铜把手的木门,一股干燥、洁净、带着新木头和石灰味道的空气涌出。
房间约莫十五平见方。
一张铺着厚实棉褥、罩着素色细麻布床单的木榻靠墙摆放,看着就软和。
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一角,用一道齐腰高的白瓷矮墙隔开了一个小小的独立空间。
“贵客请看,这是‘淋浴间’!”
李二狗熟门熟路地走进去介绍。
四壁和地面皆以洁白光滑的瓷片铺就,光可鉴人。
角落里立着一个黄铜打造的、碗口粗细的柱状物,顶端镶嵌着一个巴掌大小、布满均匀细孔的镂空铜盘。
铜柱侧面伸出一个精巧的旋钮。
“您想洗澡,只需这么一转!”
李二狗踮起脚,费力地转动那个旋钮。
“哗啦——!”
一股温热的水流,瞬间从头顶那布满细孔的铜盘中均匀地、强劲地喷洒而下!
如同春日里一场温暖的急雨,瞬间将下方的地面打湿!
水珠溅落在防滑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神奇的是,水流并未在脚下淤积,只见水流顺着石板微妙的倾斜角度,迅速汇聚到角落一个开有细缝的暗沟里,消失无踪,只留下干净湿润的地面。
“这……这水从何而来?怎会是温的?”
君玉璃再也按捺不住,小跑着冲进淋浴间,不顾水汽沾湿了裙角,仰着小脸,惊奇地看着头顶那依旧在喷洒水花的铜盘,伸出小手去接那温热的雨丝。
李二狗连忙关掉旋钮,水流戛然而止。
他指着地面角落的暗沟:
“水都顺着这沟流走啦!至于热水……嘿嘿,楼下大灶房烧着大锅呢,有铁管子通上来!周大人说了,这叫‘集中供热’!”
他又指着旁边一个同样用白瓷砌成、带盖的方形坑位:
“这是‘卫生间’,嗯……就是出恭的地方。您瞧这瓷盆,蹲着用,干净!”
“还有这个,这是我们清河出产的卫生纸,多柔软,再也不用厕筹了。用完旁边这个把手一拉。”
他拉了一下墙边一个铜质拉杆。
“哗——!”
一股强劲的水流从瓷盆后壁冲出,瞬间将盆内冲刷得干干净净,水流同样汇入角落的暗沟消失。
墙边还有一个白瓷洗手盆,盆壁上伸出一个同样黄铜打造、造型奇特的“水龙头”,旁边墙壁上镶嵌着一面脸盆大小的明亮琉璃镜!
镜面光洁无比,清晰得能数清眉毛。
“这水龙头,往这边拧是冷水,往那边拧是热水!洗手洗脸都方便!”
李二狗又拧了拧水龙头做示范,清澈的水流哗哗淌出。
扮作丫鬟的君玉璃,此刻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奇与渴望。
她看看那神奇的淋浴铜盘,又看看那光洁的琉璃镜,最后目光投向侍卫头领,意思不言而喻。
侍卫头领会意,对李二狗道:
“小哥,这水从屋顶来?能否带我等上去看看?”
“成!没问题!”
李二狗爽快答应。
一行人又登上狭窄的楼梯,来到屋顶天台。
眼前景象再次让沈炼眼中精光一闪。
屋顶中央,赫然矗立着一个巨大的、由粗壮原木搭建而成的“井”字形框架。
框架内,稳稳安放着一个硕大无朋的钢制水箱!
水箱表面打磨得光滑,在屋顶残余的天光下泛着沉稳的金属光泽。
几条粗壮的铜制管道,如同巨蟒般从水箱底部延伸出来,沿着屋顶的支架蜿蜒而下,消失在楼层之中。
“喏,水就存在这大铁箱子里!周大人说这叫不锈钢,不会生锈。”
李二狗拍了拍冰冷的箱壁:
“要用水的时候,它就顺着这些管子流下去!”
“如何蓄水?”
沈炼沉声问道,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如此巨大的水箱,注满绝非易事。
“嘿嘿,有法子!”
李二狗领着他们走到屋顶边缘,指着下方后院。
“瞧见那口水井没?旁边有个铁疙瘩,叫‘抽水机’!”
只见后院井口旁,固定着一个带有长长摇柄、结构复杂的铸铁器械,连接着一直延伸到屋顶的铜管。
“每天大清早,店里的杂役就摇这个把手。”
李二狗比划着摇动的动作:
“井水就顺着这铜管子,‘咕咚咕咚’给抽到楼顶这大水箱里存起来啦!省力多了!”
他又指着屋顶铺设的、微微倾斜的青瓦:
“下雨天更美!雨水顺着这瓦流下来,汇集到屋檐边上的陶制槽子里。”
李二狗指着屋檐下那造型精巧的导水槽,继续道:
“陶制槽子连着个埋在地下的‘滤水池’,里面有沙子、木炭啥的,把雨水弄干净了,再顺着另一根管子,也流进这大水箱!老天爷白给的水,不用白不用!”
最后,他指着水箱顶部一个不起眼的小装置,上面连着一根细绳,绳头系着一个小小的铜铃铛:
“瞧见那个浮球没?水快没了,它就沉下去,一拽这绳子,铃铛就响!杂役听见就知道该摇水了!”
“水要是满了,它自己就把进水口堵上,不会漫出来糟蹋东西!周大人说,这叫‘自动’!”
人力摇水与天降甘霖的完美结合,辅以巧妙的浮球机关……
沈炼凝视着那巨大的不锈钢水箱和复杂的管道系统,心中波澜起伏。
这已不是简单的奇技淫巧,这是将人力、物力、天时统筹到极致,在现有条件下创造出的惊人效率与便利!
那位卧病在床的年轻县令,其心思之缜密,布局之深远,简直令人心悸。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天字上房内,君玉璃躺在柔软厚实的床榻上,身上盖着带着阳光味道的新棉被。
她翻来覆去,毫无睡意。
白天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脑中轮转:
歇马坡的血腥杀戮、灰白巨龙的公路、气死风灯的神奇光芒、温热水流的淋浴冲击、光洁如新的琉璃镜、还有屋顶那沉默的巨型铜水箱……
这一切都太不真实,又太令人着迷。
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借着窗外透入的、楼下路灯的微弱反光,轻轻抚摸着墙壁上光滑冰凉的白瓷片。
又仰头望着屋顶那粗壮的原木梁架,仿佛能穿透它们,看到上方那个蓄积着力量与变革的不锈钢箱。
隔壁房间,沈炼并未躺下。
他站在窗前,玄色的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窗外,楼下那盏“火油路灯”依旧稳定地燃烧着,橘黄的光晕在红砖墙上投下清晰的窗棂影子。
他缓缓抽出袖中那柄新得的血刀。
狭长柔韧的刀身在昏暗的光线下,流动着妖异的水波暗纹,柄尾那颗鸽血红的玛瑙,如同黑暗中一只冰冷的眼。
他左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原本贴身藏着“夜切”倭刀的位置,如今空空如也。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柄伴随他不久、最终在周平安的血刀下应声而断的冰冷触感。
新刀在手,寒气逼人,吹毛断发。
旧刀已折,断口如镜,锋芒尽逝。
沈炼的手指缓缓抚过血刀那诡谲的刀面,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他深邃的目光穿透玻璃窗,仿佛越过沉睡的清河县城,投向县衙后身那间简陋的小院,投向那个脸色苍白却目光灼灼的年轻人。
“周平安……燎原酒……妙人……”
沈炼无声地吐出这个名字,如同咀嚼着一块裹着蜜糖的寒冰。
这小小的清河县,如同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或许将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而他袖中这柄妖异的血刀,是否能斩开这越来越深的迷局?
他缓缓收刀入袖,那冰冷的刀把贴着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警醒的刺痛感。
这一夜,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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