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浮水镇的第七天,我们走进了一片永远弥漫着浓雾的山谷。阳光在这里失去了温度,只能化作朦胧的光斑,勉强照亮身前三步的路。墨影的尾巴绷得笔直,鼻尖不停地抽动,喉咙里发出警惕的低吼——它的影子在雾中被拉得很长,边缘模糊不清,像是要被浓雾吞噬。
“这雾有问题。”大哥的触须在空中轻轻摆动,尖端泛着淡淡的银光,“里面裹着时间的碎片,往前走一步,可能是昨天,也可能是十年后。”
李醒摊开手掌,掌心的红痕比在浮水镇时更亮了些,像团跳动的火焰。“红痕在发烫,”他皱眉看着雾气中若隐若现的塔影,“那座塔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塔身在浓雾中时隐时现,砖石的颜色深得发黑,像是被浸透了墨汁。塔身缠绕着粗壮的藤蔓,藤蔓上没有叶子,只有密密麻麻的眼睛,在雾中眨动着,瞳孔是浑浊的灰白色。
“规则第六条:雾隐塔内,勿信镜中影,勿拾地上骨,勿应身后声。”林默的书签悬浮在掌心,绿光映出她眼底的凝重,“刚才在谷口捡到的石碑上刻着这行字,下面还有个被划掉的‘七’,像是第七条规则被人刻意抹去了。”
小男孩紧紧攥着林默的衣角,他现在有了个名字叫安安,是林默取的,取自长命锁上的“安”字。离开浮水镇后,他就一直跟着我们,身上的鳞片彻底消退了,只剩下手腕上一圈淡淡的银痕,像戴了个细镯子。此刻他的小脸埋在林默的袖子里,声音闷闷的:“雾里有好多人在哭,像娘被水神抓走那天的声音。”
我们停下脚步,凝神细听。浓雾中果然传来细碎的哭声,不是一个人的声音,而是成百上千人的呜咽,层层叠叠地裹在雾气里,钻进耳朵时带着刺骨的寒意。
“是塔里面传出来的。”大哥的触须指向塔顶,那里的雾气最浓,隐约能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在晃动,“他们被困在时间里了。”
往前走了大约半个时辰,脚下的路从泥土变成了青石板,石板上刻着奇怪的花纹,像是无数个重叠的“囚”字。雾气渐渐稀薄了些,塔底的大门终于清晰地出现在眼前——那是扇巨大的铁门,门上没有锁,却贴着无数张黄色的符纸,符纸上的朱砂已经发黑,上面的字迹扭曲变形,像是在痛苦地挣扎。
“有人来过这里。”李醒伸手碰了碰符纸,符纸瞬间化作灰烬,“这些符是用来镇压什么的,但已经失效了。”
铁门应手而开,发出“吱呀”的声响,像是生锈的关节在转动。门后的黑暗中,突然飞出无数只黑色的蝴蝶,翅膀上闪烁着磷光,绕着我们飞了一圈,然后朝着塔内深处飞去。
“跟着它们。”林默的书签绿光一闪,化作一道细线,缠上其中一只蝴蝶的翅膀,“它们在给我们引路。”
塔内比外面更冷,空气中弥漫着尘埃和腐朽的味道。一楼没有墙壁,只有几根粗壮的石柱,石柱上绑着生锈的铁链,铁链的末端空荡荡的,像是曾经拴着什么巨大的东西。地面上散落着许多骸骨,有的完整,有的碎裂,骸骨之间还夹杂着一些腐烂的衣物碎片,能看出是不同年代的样式。
“勿拾地上骨。”安安突然开口,小声重复着规则,他指着一根散落的腿骨,“这骨头在动。”
我们低头看去,那根腿骨果然在微微颤动,骨头上的纹路像是活了过来,慢慢蠕动着,组成一张微型的人脸,嘴巴一张一合,发出听不见的尖叫。
李醒一脚将腿骨踢开,腿骨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撞在石柱上,碎成了粉末。“规则没骗人。”他沉声道,“这里的每样东西都可能是陷阱。”
黑色的蝴蝶在二楼的入口处停了下来,翅膀上的磷光照亮了楼梯。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发出“嘎吱”的声响,仿佛随时会断裂。走到一半时,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沉重而缓慢,像是有人穿着湿透的靴子在走路。
“谁?”安安猛地回头,小手紧紧抓住林默的手。
身后空无一人,只有我们的影子被墙上的烛火拉得扭曲。但那脚步声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带着浓浓的水汽。
“勿应身后声。”大哥的触须竖了起来,挡在我们身后,“是时间的残影,你越理它,它就越真实。”
我们加快脚步,登上二楼。二楼的景象让我们倒吸一口凉气——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书房,书架从地面一直顶到天花板,上面摆满了书,但书页都在无风自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仔细听,那声音竟然和浓雾中的哭声一模一样。
书架之间的空地上,摆放着许多面铜镜,镜面蒙着厚厚的灰尘,却能映照出人影。林默不小心瞥了其中一面镜子,突然脸色煞白——镜中的她没有影子,眼眶里流出黑色的泪水,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
“别看镜子!”她猛地闭上眼睛,书签的绿光爆发出刺眼的光芒,“镜中影在模仿我们,会偷走我们的影子!”
我连忙移开视线,却还是忍不住用余光扫了一眼——我的镜中影正缓缓抬起手,做出一个掐脖子的动作,而我的脖子上,果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打碎它们!”李醒的红痕蔓延到手臂上,他抓起地上一根断裂的木棍,朝着最近的一面铜镜砸去。铜镜“哐当”一声碎裂,镜片落地的瞬间,我脖子上的触感消失了,镜中影的碎片在地上扭曲着,很快化作一缕黑烟,被浓雾吸走。
我们合力打碎了所有的铜镜,书房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书页翻动的声音。林默走到一面没被打碎的穿衣镜前,这面镜子比其他的更大,镜框上雕刻着复杂的花纹,像是某种祭祀的图案。
“这面镜子不一样。”她指着镜面,“里面没有影子。”
我们凑过去看,镜面果然像块黑色的玻璃,什么都照不出来。就在这时,镜面突然泛起涟漪,一个穿着古装的女子身影慢慢浮现,她梳着双环髻,脸上带着泪痕,正对着镜子梳头,梳子划过发丝时,落下的不是头发,而是一缕缕白色的雾气。
“她是……”安安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在哭。”
女子似乎察觉到了我们的目光,突然转过头,对着镜子外的我们露出一个悲伤的笑容:“你们终于来了。”
她的声音穿过镜面传来,带着回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我叫阿月,是这座塔的看守。”她放下梳子,镜中的雾气开始流动,显现出塔外的景象——无数个模糊的人影在雾中徘徊,有的穿着现代的衣服,有的穿着古代的长袍,他们的动作重复而机械,像是被按下了循环键。
“他们都是被困在时间褶皱里的人。”阿月的手指划过镜面,那些人影的脸上都露出痛苦的表情,“雾隐塔是连接过去和未来的节点,每到午夜,时间就会在这里错乱,进来的人会被困在自己最痛苦的记忆里,永远重复那一天。”
“那哭声……”林默问道。
“是他们的灵魂在哭。”阿月的眼眶红了,“他们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只记得痛苦,所以一直哭,哭到灵魂消散,变成塔砖的一部分。”
她指向书架最高层:“那里有本《雾隐纪年》,记录了塔的秘密。但你们要小心,书里夹着‘时间虫’,会钻进人的脑子里,让人永远活在虚假的记忆里。”
李醒搬来一张桌子,站在上面够到了那本《雾隐纪年》。书皮是黑色的,上面用金线绣着塔的图案,翻开第一页,一股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书页发黄发脆,上面的字迹是用朱砂写的,已经有些模糊。
“第一代看守是个道士,”林默念着上面的字,“他建造这座塔是为了镇压一只吞噬时间的怪物,那怪物叫‘时蚕’,以人的记忆为食,被封印在塔底。每年需要献祭一个‘守忆人’,用守忆人的记忆喂养时蚕,才能不让它冲破封印……”
“守忆人?”安安拉了拉林默的衣角,“是不是像浮水镇的祭品一样?”
“不一样。”阿月的声音带着苦涩,“守忆人是自愿的,他们要记住所有被困者的记忆,替时蚕分担痛苦,不然时蚕就会吞噬外面的世界,让所有人都忘记自己是谁。”
她的身影在镜中开始变得透明:“我是第一百零八个守忆人,已经在这里待了三百年。我的记忆快被时蚕吃完了,再找不到新的守忆人,时蚕就要出来了。”
镜面突然剧烈晃动起来,阿月的身影被撕裂成无数碎片。浓雾从门缝里涌进来,带着刺耳的尖啸,书架上的书纷纷掉落,书页在空中展开,露出里面空白的纸页——那些纸页上,开始渗出红色的液体,慢慢组成一个个扭曲的字:“找我……找我……”
“时蚕醒了!”大哥的触须变得滚烫,“它在感应守忆人!”
地面突然震动起来,塔底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挣扎。我们扶着石柱站稳,看着地面裂开一道缝隙,缝隙中冒出黑色的丝线,像是蚕吐的丝,却带着黏腻的光泽,朝着我们蔓延过来。
“规则第七条……”林默突然想起石碑上被划掉的字,“被划掉的第七条,可能是‘守忆人必须是自愿献祭记忆者’!”
黑色的丝线已经缠上了安安的脚踝,安安吓得大哭起来,却死死抓着林默的手:“我不要变成书里的字!”
“它在找最纯净的记忆!”阿月的声音从镜面碎片中传来,“安安的记忆里有母爱,是时蚕最喜欢的!”
李醒的红痕爆发出来,将黑色的丝线烧成灰烬:“不能让它带走安安!”他看向林默,“你有办法吗?”
林默的书签在空中飞速旋转,绿光组成一个复杂的图案:“阿月说守忆人要自愿献祭记忆,那我们可以制造一个‘虚假的守忆人’,用我们的部分记忆拼凑起来,骗过时蚕!”
“可行吗?”大哥问道。
“只能试试!”林默闭上眼睛,书签的绿光分成四股,分别缠上我、李醒、大哥和她自己的手腕,“把你们最痛苦的记忆给我一点,不用太多,够骗过时蚕就行!”
我想起了走进诡异世界前的最后一天,医院的诊断书,母亲苍白的脸;李醒的红痕闪烁了一下,他大概想起了那些被红痕吞噬的夜晚;大哥的触须微微颤抖,或许是想起了他失去身体的瞬间;林默的眼角滑下一滴泪,她的记忆里,大概有个模糊的身影,穿着白大褂,对她说“别怕”。
绿光将我们的记忆碎片包裹起来,凝聚成一个透明的光球,光球里闪烁着无数个画面,像快进的电影。林默将光球推向地面的裂缝:“时蚕,这是新的守忆人,它的记忆足够你吃了!”
裂缝中的撞击声停了下来,黑色的丝线慢慢缩回,将光球拖进了深处。塔内的震动渐渐平息,浓雾开始散去,书架上的书不再翻动,书页上的红色字迹也慢慢褪去。
镜面重新变得光滑,阿月的身影再次出现,这次她的脸上带着笑容:“成功了!时蚕被骗过去了,它会消化这些记忆,至少能安稳十年。”
她从镜中伸出手,手里拿着一枚玉佩,玉佩的形状是半座塔:“这是塔的钥匙,能打开时间的出口。拿着它,你们能离开这里,但要记住,离开时不要回头,不然会被时间的残影抓住。”
我们接过玉佩,玉佩入手冰凉,上面的纹路和塔门的花纹一模一样。
“那你呢?”安安问道,“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阿月笑了笑,镜中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我的记忆快没了,很快就会变成塔的一部分。但这样也好,至少不用再看着他们哭了。”她的目光落在安安手腕的银痕上,“这个孩子……好好带他走,他的记忆里有光,能照亮很多地方。”
塔门在我们身后缓缓打开,外面的雾气已经散去,露出一条通往山谷外的路,阳光洒在路面上,温暖得不像假的。
“走吧。”李醒率先迈步,红痕在他掌心安静地燃烧。
我们跟着他往外走,没有人回头。但我能感觉到,身后的书房里,书页再次翻动起来,这次不再是哭声,而是一首温柔的歌,像是阿月在哼唱,又像是无数个被困者的灵魂,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安安紧紧攥着我的手,他手腕上的银痕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我低头看他,他正仰着小脸看向前方,眼睛里没有了恐惧,只有好奇。
“树叶还活着吗?”他突然问道。
林默摊开手心,那片从浮水镇带来的桑树叶,此刻在阳光下舒展着叶片,翠绿欲滴。
“活着呢。”林默笑着说,“只要它活着,我们就有希望。”
走出山谷的那一刻,玉佩突然发出光芒,前方的景象开始扭曲,像是隔着水波看世界。我们知道,这是时间的出口,穿过这里,我们会到达下一个诡异的世界。
墨影摇着尾巴,第一个冲了进去。我们跟在它身后,脚步坚定。
无论下一个世界是什么样子,我们都准备好了。因为我们知道,只要彼此还在,只要那片桑树叶还活着,就没有什么能困住我们。
旅程,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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