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月食的阴影第五次爬上许愿井的井沿时，井底不再是熟悉的幽暗，而是浮着一层泛着珍珠光泽的骨瓷釉面。我伸手触碰水面，指尖刚碰到那层冰凉的釉质，整个人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了下去——没有坠落的失重感，更像穿过一层粘稠的蜂蜜，再睁眼时已站在一条铺满骨瓷碎片的回廊里。
廊柱是用孩童的臂骨拼接而成，骨缝间嵌着细碎的镜片，每个镜片里都晃过不同的画面：深海中学的珊瑚在燃烧，幽灵船的帆布化作蛛网，假面渔村的贝壳裂开露出牙齿。林默的书签在掌心烫得惊人，绿光透过指缝映在前方的骨瓷墙壁上，显出四行血字规则：
1. 骨瓷回廊每走三步就会更换场景，镜子里的倒影会偷走你的声音
2. 八音盒里藏着被囚禁的心跳，找到与你频率相同的才能通过
3. 穿黑纱的守灵人会收集游客的影子，没有影子的人将永远困在回廊
4. 守护灵的考验在回廊尽头的育婴室，但进门需要用最珍贵的“未完成”作为钥匙
“这些骨瓷……”安安突然蹲下身，手指颤抖地戳了戳地面的碎片，“上面有指纹。”
我凑近一看，果然，每片骨瓷内侧都印着小小的指纹，纹路清晰得像是刚按上去的。更诡异的是，这些指纹正在缓慢移动，在碎片表面拼凑出孩子们的笑脸，又在成形的瞬间碎裂成更小的瓷片。
大哥的触须突然绷紧，指向回廊拐角。那里站着个穿黑纱的女人，纱裙下摆拖在地上，扫过骨瓷碎片时发出细碎的“咔哒”声，像有人在用指甲刮擦玻璃。她没有脸，黑纱遮面的位置只有两个黑洞，洞底隐约能看到旋转的齿轮——和红鞋舞者胸腔里的机械结构一模一样。
“她在偷影子。”林默突然捂住嘴，声音从指缝漏出来，带着被掐住的沙哑，“你看地上！”
我们低头，才发现自己的影子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薄，边缘像被啃过似的坑坑洼洼。而黑纱女人脚下的阴影里，密密麻麻叠着无数个扭曲的影子，有孩子的、有老人的，甚至能认出几个熟悉的轮廓——银鳞女孩的鱼尾影子，幽灵船少年的独眼影子。
“规则三！”李醒拽着我们往反方向跑，红痕在手腕上亮得发紫，“别让影子完全消失！”
跑出没几步，回廊突然剧烈震动。骨瓷墙壁像融化的蜡一样流淌重组，眨眼间就从阴森的骨殖回廊变成了摆满八音盒的陈列室。每个八音盒的造型都不同：有的是旋转木马形状，木马的眼睛是两颗带血丝的玻璃珠；有的做成小房子模样，烟囱里飘出的不是烟，而是缠绕的发丝；最显眼的是个育婴箱大小的金色八音盒，表面镶嵌着无数细小的镜子，正反射出我们惊慌的脸。
“这些八音盒在响。”林默的声音依旧沙哑，显然影子被偷走了一部分，“但我听不见声音。”
我这才意识到，整个陈列室安静得可怕，那些转动的齿轮、摇摆的指针明明都该发出声响，却像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嘴。直到李醒拿起一个兔子形状的八音盒，红痕不小心蹭到了发条旋钮，一阵微弱的心跳声突然从里面钻出来——不是机械的滴答，而是鲜活的、带着杂音的“咚咚”声，像有颗心脏被封在里面。
“规则二……”安安的脸色惨白，“这些是真的心跳。”
话音刚落，所有八音盒突然同时响起。不同的心跳声混杂在一起，有的急促如擂鼓，有的微弱得像风中残烛，还有的已经变成不规则的乱响，像是心脏正在碎裂。林默的书签突然飞起来，悬在那个金色大八音盒上方，绿光与镜面反射的月光交织成网，网住了一段清晰的心跳声——那频率熟悉得让我头皮发麻，和我自己胸腔里跳动的节奏分毫不差。
“这个是你的。”林默指着金色八音盒，“但它在变慢。”
我凑过去，透过镜面缝隙往里看，只见八音盒内部铺着层暗红色的绒布，布上放着颗跳动的心脏，血管连接着旁边的机械装置。更让我毛骨悚然的是，心脏表面贴着张小小的照片，是我十岁时在游乐园拍的，照片里的我正举着笑，而身后过山车的轨道阴影，赫然是现在这条骨瓷回廊的形状。
“每个八音盒都对应一个人。”穿黑纱的守灵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黑纱下的黑洞转向李醒，“包括你，红痕的持有者。”
李醒猛地转身，红痕化作火焰扫向守灵人，却在触到黑纱的瞬间熄灭了。守灵人缓缓抬起手，她的手掌是用骨瓷烧制的，指尖捏着片影子——那是李醒的影子，正徒劳地挣扎着，边缘已经开始变得透明。
“你的影子很特别。”守灵人的声音像生锈的合页在转动，“里面藏着三个未完成的承诺，足够打开育婴室的门了。”
我们这才发现，李醒的影子确实比我们的更“实”，边缘泛着淡淡的红光，里面隐约能看到三个模糊的画面：一个是他和银鳞女孩拉钩的剪影，一个是他对着幽灵船船长墓碑鞠躬的背影，还有一个……是他在琉璃城塔顶，伸手想抓住正在消散的我们。
“未完成的承诺……”林默突然明白了什么，“规则四说的‘未完成’，是指这些没做到的事？”
守灵人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走向回廊深处。她的黑纱裙摆扫过那些八音盒，每个盒子都像被按了暂停键，心跳声戛然而止，镜面也随之蒙上白雾。我们被迫跟上去，骨瓷地面每走三步就震动一次，场景在医院病房、废弃校舍、火灾现场之间切换，每次切换都有更多的镜子从墙壁里凸出来，镜子里的我们表情麻木，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显然，我们的声音已经被偷走了。
回廊尽头的育婴室门是用整块骨瓷雕成的，上面刻着无数个婴儿的脸，每个婴儿的嘴巴里都含着个小小的八音盒。守灵人站在门前，黑纱下的黑洞盯着我们：“把‘未完成’交出来。”
李醒的红痕突然延伸出去，卷住那个金色八音盒。当八音盒贴近骨瓷门时，上面婴儿的脸突然活了过来，嘴巴一张一合地吮吸着，原本沉寂的心跳声再次响起，这次却变得异常清晰，甚至能听到心跳间隙夹杂的低语——是银鳞女孩说“等你回来教我游泳”，是幽灵船船长临终前的“照顾好那孩子”，是琉璃城塔顶我们喊的“别松手”。
骨瓷门在心跳声中缓缓打开，门后是间摆满婴儿床的育婴室。每个婴儿床里都躺着个骨瓷娃娃，娃娃的胸口嵌着八音盒，发出和我们刚才听到的一样的心跳声。而育婴室正中央的摇篮里，放着个半透明的水晶球，里面蜷缩着个模糊的影子，看起来像个未成形的婴儿，周身缠绕着无数根银色的线，线的另一端连接着每个骨瓷娃娃的八音盒。
“这是守护灵的雏形。”林默的书签突然飘到水晶球前，绿光将影子照亮了些，“它在吸收这些未完成的心跳来成长。”
就在这时，水晶球突然剧烈震动。那些银色的线开始收缩，骨瓷娃娃们的八音盒发出刺耳的断裂声，心跳声一个个熄灭。守灵人的黑纱突然炸开，露出底下的真面目——不是红鞋舞者，而是个没有五官的骨瓷人偶，胸口的位置空着，里面放着个停止转动的八音盒。
“它需要新的心跳。”人偶的嘴巴动了动，声音是无数个孩子的童声叠加而成，“你们谁愿意留下？”
李醒的红痕突然缠上我的手腕，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影子已经薄得像张纸，而水晶球里的影子正在朝我伸出手，掌心赫然是个和我一模一样的指纹。林默的书签绿光暴涨，在墙上投射出最后一条规则，字迹扭曲得像是在哭：
“守护灵的第五次考验——承认所有‘未完成’，并亲手埋葬它们。”
水晶球里的影子突然发出婴儿的啼哭，那哭声穿透耳膜，直钻进脑海深处。我看到了所有被我遗忘的遗憾：答应给安安带的限量版游戏卡，没能陪林默去看的那场画展，甚至是童年时对一只流浪猫许下的“明天再来喂你”……这些画面像潮水般涌来，每个“未完成”都化作一根银色的线，缠上我的心脏。
“不……”我想摇头，却发现自己在走向摇篮。李醒的红痕拼命拉扯，却被那些银色的线一根根熔断。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到水晶球时，安安突然抓起地上的骨瓷碎片，狠狠砸向最近的一个八音盒。“完成了！”他嘶吼着，眼泪混着血从眼角滚落——他砸的是那个刻着“和爸爸打最后一场游戏”的八音盒，那是他藏了最久的遗憾，“这些都结束了！”
八音盒的碎裂声像个开关，所有骨瓷娃娃的心跳声同时炸开。水晶球里的影子发出痛苦的尖叫，银色的线开始寸寸断裂。林默趁机将书签刺入水晶球，绿光中浮现出无数个孩子的笑脸，他们对着我们挥手，然后化作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守灵人的骨瓷身体开始剥落，露出里面的机械骨架——和红鞋舞者的结构相似，却在胸口的位置多了个小小的八音盒，里面放着半片红痕碎片。
“下一次……”骨架坍塌前，童声再次响起，“考验在‘遗忘剧场’……”
回廊开始震动，骨瓷碎片像潮水般退去。当我们再次站稳时，发现自己仍站在许愿井旁，月食刚好结束，第一缕月光落在井沿上，映出水面上漂浮的半片红痕碎片。
林默的书签突然翻开，里面空白的纸页上自动浮现出一行字：
“第五次考验未完，遗忘剧场的门票，是你们最想忘记的事。”
井底传来戏剧开场的铃声，清脆得像是用骨瓷敲出来的。我们知道，这场被“未完成”缠绕的考验，才刚刚露出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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