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城内,专供外藩使节下榻的驿馆,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红木八仙桌旁,三名高鼻深目的西洋人泾渭分明地坐着,他们身上华丽的衣饰与屋内典雅的陈设格格不入。
户部尚书马齐端着茶盏,手指却在微微发颤。
他已经在这里耗了整整三日。
“阿尔瓦雷斯先生,请冷静。”
马齐放下茶盏,对着坐在主位方向的西班牙使者劝道。
那人名叫阿尔瓦雷斯,是西班牙驻印度总督的副官,此次作为西班牙军的代表。
“冷静?”
阿尔瓦雷斯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瓷杯跳了一下,茶水溅出几滴。
“马大人,我们西班牙帝国,此次出动两万五千名最英勇的士兵,远渡重洋,为的是协助大清皇帝陛下。这份诚意,难道还不足以换来这支联军的指挥权吗?”
他的汉语生硬,但话里的傲慢却无需翻译。
坐在他左侧的荷兰使者,一个名叫范德克的中年商人,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单片眼镜。
“兵力多,并不代表指挥能力就强。阿尔瓦雷斯阁下,贵国的陆军在欧洲的战绩,我们也是有所耳闻的。”
这话带着明显的讥讽。
阿尔瓦雷斯的面皮抽动了一下,脖颈涨得通红。
“你这是在侮辱西班牙的荣耀!”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范德克将眼镜戴上,不紧不慢地开口。
“我们荷兰,出兵一万三千人。虽然人数不及贵国,但我们为这次远征提供了最多的船只与后勤补给。没有我们的船,你们西班牙的士兵还在印度晒太阳呢。战争,打的是后勤。谁掌握后勤,谁就该掌握指挥。”
“放屁!”
阿尔瓦雷斯怒斥。
“一群只知道算计金币的商人,也配谈论战争的艺术?”
另一侧,一直沉默的葡萄牙使者科斯塔开了口。
“两位,我们葡萄牙在东方经营多年,对这片土地的了解,远胜于你们。我们的一万两千名士兵,更熟悉这里的气候与地理。论经验,我们才是最合适的指挥者。”
三方各执一词,谁也不肯退让。
马齐一个头两个大。
他试图用大清的道理去劝解。
“三位使者,远来是客,理应和气生财,同舟共济……”
然而他的话被淹没在三人新一轮的争吵中,他们甚至开始用各自的语言夹杂着拉丁语激烈辩论,负责翻译的官员满头大汗,根本跟不上他们的速度。
马齐感到一阵无力。
这些西洋人,蛮横,直接,完全不懂中庸与谦让的道理。
大清花了血本请来的援军,还没见到敌人,自己人先要打起来了。
他只能一遍遍地向京城发出急报,恳请圣上早做决断。
终于,在第五天的黄昏,京城的八百里加急送来了康熙的亲笔朱批。
马齐展开圣旨,清了清嗓子,整个驿馆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一套繁琐的开场白念完,马齐看向三人,沉声宣布了最终决定。
“……联军主帅一职,由出兵最多者担任。望尔等戮力同心,共讨汉贼,钦此。”
圣旨的内容简单粗暴。
谁人多,谁就是老大。
阿尔瓦雷斯脸上瞬间绽放出胜利的笑容,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站起身,环视着另外两人。
荷兰使者范德克面无表情地收起了眼镜。
葡萄牙使者科斯塔则是垂下了头,看不出是什么反应。
“承蒙大清皇帝陛下信任。”
阿尔瓦雷斯对着北方紫禁城的方向,敷衍地拱了拱手。
“我,阿尔瓦雷斯,必将带领联军,踏平银川,为皇帝陛下献上汉贼李信的首级!”
马齐看着他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浓烈了。
他匆匆安排了后续事宜,约定这支总数五万的雇佣军,在一个月内于青岛登陆,再由陆路经潍县、济南,进入陕西。
安排妥当后,他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那间令人窒息的驿馆。
几乎在康熙的朱批抵达广州的同时,一份来自青蛇卫的加密情报,也摆在了银川行辕李信的书案上。
情报并非来自广州,而是截获于漫长的海路。
燕九站在一旁,神情肃穆。
“王上,这是我们的人从一艘荷兰商船上截获的货物清单,上面详细罗列了此次西夷雇佣军携带的各类火器数量与型号。”
李信展开那份写满了洋文与汉译的清单,徐文良与王希也凑了过来。
“五雷神机?。”
李信指着清单上数量最多的那种步兵火铳。
王希上前一步,他身后的两名格物院工匠抬着一个木箱。
箱子打开,一杆造型与汉军制式火铳迥异的西洋燧发枪静静地躺在里面。
这是汉军之前的战利品。
“王上,军师,请看。”
王希拿起那杆枪,熟练地操作起来。
“西夷称之为燧发枪,我们缴获后,军中将士因其击发之声与我朝五雷神机相似,便如此称呼。臣与格物院的工匠已经将其完全拆解研究过。”
他顿了顿,给出了结论。
“此枪,做工确实比清廷的鸟铳要精致许多,尤其是它的燧石击发装置,比火绳枪可靠,不受风雨影响。”
“但是,”王希话锋一转,“它的有效射程,经过我们反复测试,在一百二十步左右。而我们汉军装备的最新式线膛火枪,有效射程是一百八十步。”
他放下枪,指着清单上的另一项。
“还有这个,西式野战炮。清单上说,射程可达一千八百步。”
“听起来很远。”
徐文良评价道。
“确实。”
王希点头。
“但它的炮管是滑膛铸造,炮弹也是实心铁球。这个射程,是最大抛射距离,精度极差。在千步之外,基本就是听个响,能否命中全凭天意。而我格物院新制的后装线膛炮,使用开花弹,有效射程稳定在两千步,且精度远高于它。”
王希的语气平静,却充满了强大的自信。
那是建立在技术绝对领先基础上的自信。
李信听完,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轻轻敲击着桌面。
技术上的优势,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看向徐文良。
“文良,你怎么看?”
徐文良的手指在清单上缓缓划过,从葡萄牙、荷兰,再到西班牙。
“王上,器不如人,只是其一。”
“其二,是人。”
徐文良抬起头。
“这支所谓的五万联军,由三个国家的士兵组成。他们语言不通,信仰各异,战术习惯更是天差地别。葡萄牙人擅长守城与利用地形,荷兰人讲究排队枪毙,西班牙人则推崇方阵冲锋。”
“把这样三支军队捏合在一起,指挥官但凡脑子正常,都会选择让他们各行其是,负责不同方向。可一旦战局胶着,需要紧密配合时,矛盾就会立刻爆发。”
“一个命令下去,需要翻译成三种语言,再由各级军官传达下去。等底层的士兵明白要做什么,战机早就没了。”
“所以,臣断定,这支军队,看似人多势众,实则一盘散沙,不堪一击。”
徐文良的分析,与李信的想法不谋而合。
“一支没有统一意志的军队,不过是一群拿着武器的乌合之众。”
李信做出总结。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陕西的地形图上。
“传令给周大勇。”
“告诉他,不必与这支西夷军打什么堂堂正正的阵地战。”
李信的手指,点在秦岭的崇山峻岭之间。
“发挥我们熟悉地形的优势,训练专门的散兵突袭战术。用小股部队,不断袭扰他们的补给线。”
“同时,将我们最好的后装线膛炮,全部调往陕西前线。我军的炮,比他们打得远,打得准。那就用重炮,在他们够不着的地方,一点一点地敲碎他们的营盘,磨灭他们的士气。”
“遵命!”
燕九沉声应道。
就在汉军高层制定好应对策略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青岛海岸,第一批雇佣军士兵正在艰难地登陆。
新任统帅阿尔瓦雷斯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台上,意气风发地想要整合他的军队。
他命令西班牙军作为中路主力,葡萄牙军为左翼,荷兰军为右翼。
“所有部队,必须统一听从我的号令!”
他通过翻译,向各军将领下达了第一道命令。
然而,回应他的是一片混乱。
西班牙军官用高亢的语调呼喝着士兵列队,动作迅速。
荷兰那边,军官们却在和士兵们慢条斯理地讲解阵型要点,仿佛在上课。
而葡萄牙的士兵,则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对炎热潮湿的气候怨声载道,根本无心训练。
一名西班牙军官试图纠正一个荷兰士兵的持枪姿势,结果两人语言不通,比划了半天,最后差点动起手来。
马齐派来的协调官,像个救火队员一样在各营之间来回奔走,口水都说干了,却收效甚微。
阿尔瓦雷斯站在高台上,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铁青。
他引以为傲的西班牙方阵,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在这群陌生的“盟友”面前,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一盘散沙。
这个词,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也同样浮现在远处山坡上,一名青蛇卫斥候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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