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影娇小,穿着鬼杀队队服外罩蝴蝶翅纹图案的羽织,径直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冲来。
是忍小姐!
炭治郎刚想开口招呼,鼻腔中却率先捕捉到了一股极其复杂、剧烈翻涌的气味。
那是极度震惊与某种近乎崩溃的悲伤混合在一起,压倒了平日里那份温柔坚韧的馨香。
只见蝴蝶忍的目光越过他,死死地钉在了他身后。
那个倚着日轮刀的身影上。
蝴蝶忍脸上那仿佛永不褪色的温柔微笑凝固了,随即如同摔碎的瓷器般片片剥落。
她的瞳孔剧烈收缩,呼吸仿佛在那一刻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她看到了什么?
月光般流泻的白发……
还有那无比熟悉的、如今只能在她梦中出现的身影轮廓……
不……不可能……
是幻觉吗?
是因为她太思念,以至于在阳光下产生了如此荒谬的幻视?
还是说……
注射的毒素,已经开始侵蚀她的神智,带来了如此逼真的噩梦?
她的脚步顿住了,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连日来靠仇恨和毒素支撑的意志,在此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阿…弥……?”
一个极其轻微、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的气音,从她唇间溢出。
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却重得仿佛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而几乎就在那个温柔又陌生的声音响起的同一瞬间——
静弥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继而疯狂地鼓动起来。
咚!咚咚!咚咚!
那声音在她耳膜里擂响,震得她几乎站立不稳。
一股尖锐的、混杂着难以言喻的酸楚与莫名暖流的剧痛,瞬间穿透了她的四肢百骸,比之前那腹部被贯穿的伤口更让她战栗。
这个声音是陌生的。
她混乱的记忆之海里,翻找不到任何与这个声线匹配的碎片。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心脏会跳得如此失序,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奔向这个声音的主人?
为什么喉咙会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为什么一股强烈的、想要看向声音来源的冲动,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烧遍了她全身?
这感觉太奇怪了。
分明是陌生的音色,却带着一种镌刻进灵魂深处的熟悉感,让她冰冷的身躯内部,泛起一阵窒息般的涟漪。
静弥甚至能感觉到,右眼那冰蓝的竖瞳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动,仿佛也受到了某种感召。
是……谁?
炭治郎察觉到了蝴蝶忍极度异常的状态,他担忧地看着她煞白的脸,又回头看了看低着头,意识似乎仍有些恍惚、却身体紧绷的静弥,一时间手足无措。
而静弥,在那失控的心跳与几乎要将她撕裂的莫名情绪的驱使下,带着某种滞涩感抬过了头。
那双异色的眼眸——一只诡艳的冰蓝竖瞳,一只残留着人类温度的蓝色圆瞳。
穿过清晨微熹的光线,对上了蝴蝶忍写满震惊、茫然与深重痛苦的紫色眼眸。
空气仿佛在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凝固了。
时光停滞,万籁俱寂。
阴影与光明,鬼与柱,曾经亲密无间的恋人,此刻被一道无形的鸿沟残忍隔开。
蝴蝶忍清晰地看到了那张脸,确确实实是她恋人的容颜,却又如此不同。
那非人的特征,那冰冷混杂的气息,无一不在刺痛她的神经。
而静弥,在看清那双紫色眼眸的刹那,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一片空白。
唯有心脏,还在违背她意志地、狂乱地跳动着,一声声,诉说着她无法理解的、铺天盖地的悲伤与……眷恋。
“铮——”
一声清越的嗡鸣,蝴蝶忍的日轮刀骤然出鞘。
这个动作几乎是她身为柱的本能,是数百个日夜训练刻入骨髓的反应,是对“鬼”这一存在的条件反射般的杀意。
然而,当那细长的、泛着紫光的刀锋真正指向阴影中那张脸时,蝴蝶忍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也被同一把刀贯穿了,她的身体颤抖着。
是她,真的是她。
不是幻觉,不是梦境。
那双曾盛满温柔月华的蓝色眼眸,此刻一只变成了冰冷的野兽竖瞳,另一只却依旧残留着让她心碎的熟悉轮廓。
那张曾被她亲吻,带着清浅笑意的唇,如今紧抿着,透着陌生的警惕。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脑海中闪过产屋敷主公那意味深长的话——“意想不到的收获”。
难道主公早已预见?
预见这比死亡更残酷的“重逢”?
鬼。
这个字眼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蝴蝶忍脑海中尖啸。
她毕生追猎的对象,她憎恨的根源,如今却与她最深爱的恋人重叠在一起。
那些被鬼夺走的至亲、同伴的面孔;
姐姐香奈惠温柔的笑脸,还有其他牺牲的队员。
如同走马灯般闪过,与眼前静弥非人的模样交织、碰撞,几乎要撕裂她的灵魂。
职责与私情在她体内疯狂角力。
身体颤抖着,握刀的手却直直指向静弥,那是柱的意志;
指尖冰凉刺骨,甚至在微微痉挛,那是心如刀绞的证明。
她应该毫不犹豫地刺下去,为了人类的正义,为了死去的同伴,为了……静弥作为剑士的荣耀,她不应该以这般姿态存活。
“忍小姐!请等等!”炭治郎急切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他猛地挪动身体,坚定地挡在静弥与蝴蝶忍之间:
“静弥姐她虽然变成了鬼,但她没有吃人!刚刚也帮我们打退了上弦之叁!她一直在保护我们!”
他的话语又快又急,带着不容置疑的恳切。
“是啊,蝴蝶!”另一边,炼狱杏寿郎在伊之助的搀扶下,强忍着腹部的剧痛站了起来,“石川她刚刚才与我们并肩作战,不惜以身作饵,重创了猗窝座!我相信她!她的刀锋,依旧指向恶鬼!”
炭治郎和炼狱的话语让她这艘即将被恨意和悲伤淹没的小船,有了一丝摇摆的支点。
蝴蝶忍的目光,终于被炭治郎和炼狱杏寿郎的话语牵引,稍稍从静弥的脸上移开,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身紫色羽织早已破损不堪,沾满了尘土与凝固的血迹。
里面穿着的宽大队服,也被撕裂了好几处,仿佛诉说着刚才战斗的惨烈。
最触目惊心的是腹部的位置,衣物破开了一个大洞,然而露出的却不是预想中狰狞的伤口,而是……
一片光滑、紧致、白皙的肌肤,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锻炼得当的肌肉线条和人鱼线。
那里,本该有一个被猗窝座贯穿的巨大血洞。
是了,鬼的恢复力……
但这恢复力,此刻却像是在无声地证明着炼狱和炭治郎的话。
静弥经历了惨烈的战斗,并且保护了炼狱杏寿郎和炭治郎他们,以鬼的身份。
然而,静弥站在阴影里。
阳光就在一步之外,她却停留在黑暗之中。
最让蝴蝶忍痛彻心扉的是那双异色的眼眸里,没有了往日的温柔与笑意,只有那茫然以及连其主人都未曾察觉的、深埋于茫然之下的刺痛。
之前那些耳鬓厮磨的夜晚,那些在蝶屋里分享的悄悄话和亲吻……
难道只有她一个人珍藏着吗?这份被彻底遗忘的恐惧,比面对任何强大的恶鬼都让她感到无助和冰冷。
“你……真的……没有吃人?”
蝴蝶忍问出口,声音破碎不堪。
这不仅仅是一个求证,更是一种绝望的乞求。
乞求一个理由,一个能让她放下刀的理由,一个能让她从“必须亲手斩杀恋人”这地狱般的命运中,暂时得以喘息的理由。
阳光照在她身上,暖不透她此刻如坠冰窖的心;
阴影笼罩着静弥,仿佛也隔绝了她们所有的过去。
刀尖依旧指着那个曾是她恋人的鬼,但支撑蝴蝶忍举起这把刀的,不再是纯粹的杀意,而是无边无际的、混杂着爱、恨、痛与迷茫的悲怆风暴。
蝴蝶忍那破碎的问话,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凝滞的空气中漾开微弱的涟漪。
所有的目光,带着紧张、担忧、期盼,都聚焦在阴影中那个白发异瞳的身影上。
静弥看着阳光下那指向自己的、泛着冰冷紫光的刀尖,看着那个娇小身影眼中翻涌的巨大痛苦,心脏依旧在胸腔里失控地狂跳,那股莫名的悲伤几乎要将她淹没。
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痛?
混乱的思绪如同缠绕的荆棘,越是挣扎,刺得越深。
记忆依旧是一片冰冷浓稠的迷雾,但身体的本能,灵魂深处残存的烙印,却在对着这个陌生的女子发出哀鸣。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
然后,在那个紫眸女子几乎要破碎的目光注视下,在炭治郎、伊之助和炼狱杏寿郎紧张的屏息中,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因虚弱和茫然而产生的沙哑,却又异常清晰地回答道:
“……没有。”
没有吃人。
异色的眼眸望着蝴蝶忍,里面是因对方痛苦而流露出的无措。
这简单的两个字,像是一道无形的冲击,狠狠撞在蝴蝶忍的心上。
握刀的手,几不可察地又是一颤。
炭治郎立刻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动摇,急切地补充道:“是真的,忍小姐!静弥姐她一直在克制!我能闻得出来!她没有伤害任何人!”
炼狱杏寿郎也沉声开口,火焰般的眸子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蝴蝶,我以炎柱之名担保。石川静弥,此刻绝非我们的敌人。”
伊之助也急忙补上:“是啊扑棱蛾子!她一直在帮我们!”
阳光下,蝴蝶忍的刀尖,终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垂下了。
杀意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一片更加荒芜、更加疼痛的空洞。
蝴蝶忍看着阴影中的静弥,看着她那全然陌生的眼神,听着她那确凿的回答。
“没有……”
蝴蝶忍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声音轻得仿佛自语。
没有吃人。
所以呢?
她该为此感到庆幸吗?
庆幸她的阿弥没有堕落成最丑陋的模样?
她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这一步之遥的阴影,更是记忆的断层,是这世上最残忍的物是人非。
刀,依旧握在手中,却沉重得几乎要让她无法承受。
她该拿她怎么办?
如今以“鬼”的身份重新出现在她面前的恋人。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天空中传来翅膀扑棱的声音。
一只鎹鸦盘旋而下,落在附近一截断裂的树枝上,扯着嗓子高声叫道:
“传令!传令!无限列车区域所有队员及虫柱蝴蝶忍听令!噶啊啊!”
它的声音打破了现场的沉寂,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主公大人指令!将半鬼石川静弥,带回总部!噶啊!在处理完无限列车后续事宜后,由虫柱蝴蝶忍负责带回总部!噶啊~!”
这道指令清晰无比,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带回总部?半鬼?
蝴蝶忍的身体猛地一震。
她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鎹鸦,又猛地看向阴影中的静弥。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心绪,手腕一动,将日轮刀归鞘。
然而,就在她视线偏移的这短短一瞬,东升的旭日又爬高了一寸。
阳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蚀着林间的阴影,那光芒的边缘,眼看就要触及静弥停留在阴影中的脚尖。
炼狱杏寿郎刚想开口招呼静弥过来,但下一秒发生的事让他把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只见蝴蝶忍脸色骤变,她的身体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冲入了阴影之中。
“呜!”
静弥只感觉一股力量狠狠拽住了她队服的领口,巨大的拉力传来,让她本就疲惫的身体彻底失去了平衡,向后倒去。
“砰。”
一声闷响,两人一同摔倒在落叶和草丛中,彻底被浓郁的树影笼罩。
阳光在她们前几寸的地方蔓延而过,却再也无法威胁到分毫。
蝴蝶忍坐压在静弥身上,剧烈的情绪波动让她急促地喘息着。
炼狱杏寿郎看着这一幕,终于又挂上了那太阳般耀眼的笑容:“走吧,灶门少年,嘴平少年!”
在隐部队成员的搀扶下转身离开,去处理自己的伤势和后续事宜了。
炭治郎闻言也立刻反应过来,一把拉住还瞪大眼睛想看个究竟的伊之助,“伊之助,我们快去找善逸和祢豆子!” 强行将这只好奇心过剩的野猪拖离了现场,日轮刀都不要了。
一时间,这片浓郁的树荫下,只剩下了一片寂静和倒在一起的两人。
静弥被摔得有些懵,后背抵着地面,她茫然地看向压在自己身上的娇小女子。
然后,她愣住了。
映入她眼帘的,是那张精致却苍白的面容。
而此刻,那张脸上,紫色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大颗大颗的泪珠不断地从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滚落,划过脸颊,滴落在静弥的颈窝和衣襟上,带着灼人的温度。
蝴蝶忍没有发出任何啜泣声,只是这样无声地、汹涌地流着泪,那双眼眸里承载了太多静弥无法读懂的情绪。
失而复得的狂喜、撕心裂肺的痛苦、深不见底的悲伤,以及要将静弥吞噬的、沉重的爱恋。
无数混乱的情绪在静弥的脑海中炸开,却又在下一秒被冲刷得一片空白。
她什么也想不起来,但心脏却像是被这滚烫的泪水灼穿,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一种强烈源自本能的心疼和冲动支配了静弥。
她下意识地抬起了右手,想要为身上的人擦去那令人心碎的泪水。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湿润脸颊的前一刻,她的目光瞥见了自己抬起的手。
那缠绕的白色绷带早已在战斗中破损,其下裸露的皮肤布满了幽蓝色、如同冰裂般的诡异纹路,闪烁着非人的光泽。
这不是……人类的手。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她下意识的动作。
她的手僵在半空,然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涩然和自惭形秽,缓缓地、无力地垂落下去。
静弥想说点什么,想安慰她,想问她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可干涩的喉咙和空白的记忆让她徒劳无功。
最终,在那双泪眼模糊的紫色眼眸的注视下,静弥只能凭借着胸腔里那股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陌生而剧烈的心痛,用沙哑而笨拙的声音说出:
“对不起,不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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