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道（hokkaido），霓虹最北端的土地，总是一年中最早迎接雪花亲吻的地方。
当东京还沉浸在晚秋的余韵时，这里早已被纯净的白色彻底覆盖，仿佛一个独立于时间之外的静谧国度。
少女们入住的是一家颇具年代感的传统日式温泉旅店。木结构的建筑在积雪中显出一种沉静的温柔，檐下悬挂的冰凌在暮色中闪烁着微光。
房间宽敞，最令人心动的是那面向内庭的缘侧——拉开樟子门，便能看见一方精心打理过的枯山水庭园。
此刻，白沙与石组已被厚厚的积雪温柔覆盖，唯几株姿态遒劲的青松从雪中探出墨绿的枝叶，在庭院灯光的映照下，勾勒出寂寥而深邃的冬日禅意。
傍晚时分，星野站在旅店门口的檐廊下。
他换上了深蓝色的羽绒服，挺拔的身姿在暮色雪景中像一棵沉静的松。
雪花无声地飘落，落在旅店黑色的瓦顶上，落在庭院积满雪的青石灯笼上，也偶尔有几片调皮地沾上他的睫毛。他静静看着，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缓缓上升、消散。
大家安顿好行李后，聚在大厅里简单商议了明天的行程。
看着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和不见停歇的雪，女孩们一致决定今晚先在旅店好好休息，泡个澡，等明天天晴再一同外出探险。
但这个决议，显然不包括某个早已按捺不住心思的人。
星野看了看手机，初音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还亮在屏幕上。
【等我一下下！马上来！】
后面跟着三个兴奋扭动的金色小狗表情。
他收起手机，目光重新投向飘雪的庭院。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裹得圆滚滚的白色身影，踩着厚厚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欢快声响，从旅店侧门的方向小跑过来。
是初音。
她依旧戴着那顶顶端有绒球的金色毛线帽，米黄色的厚围巾将她大半张脸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在暮色中依然亮得惊人的紫罗兰色眼眸。
厚厚的白色羽绒服让她看起来比平时更娇小了一圈，但背上那个鼓鼓囊囊的，几乎与她等高的双肩背包，又让她显得有点笨拙的可爱。
“星野君！我出来辣！”
她跑到他面前，微微喘着气，围巾边缘迅速被呵出的白雾润湿。她踮起脚，似乎想隔着围巾亲他一下，但碍于厚重的装备，只成功用额头碰了碰他的下巴。
星野很自然地伸手，将她肩上那个看起来分量不轻的背包接了过来，眉头微蹙。
“……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他压低声音，“我们只是……私下出去逛逛。”
……万一被其他女孩撞见，少不了要被调侃一番。
“都是必需品嘛！”
初音摘下半边围巾，露出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脸蛋。
她非但没觉得负担，反而眼睛更亮了，掰着手指数起来，
“保暖贴、护手霜、润唇膏——北海道的冬天，尤其是晚上特别干！还有以防万一的药品、补充能量的零食、相机……啊，还有备用袜子和手套！”
她一边说，一边将解下的围巾多余部分，很自然地踮脚绕在了星野裸露的脖颈上，动作熟练得像做过无数次。
星野感受着还带着她体温和淡淡香气的柔软织物贴上皮肤，一时语塞。
看着眼前女孩认真列举的模样，知道任何关于“轻装简行”的说理都是徒劳。
最终，他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认命地将那个沉甸甸的背包背到自己肩上，然后很自然地隔着毛线手套，牵起了她的手。
“走吧，”
他看了眼不远处小镇车站的方向，
“下一班电车应该快到了。”
“嗯！” 初音用力点头，手指在他掌心收拢，紧紧回握。
前往邻近小镇的电车在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原野上安静滑行。车厢里乘客寥寥，暖气开得很足，与窗外的冰天雪地形成两个世界。
窗外，是无边无际的银白。雪原，低矮的丘陵，远处墨线般的树林，一切都沉浸在纯净的白色与静谧的蓝灰色调中，偶尔掠过一两栋冒着袅袅炊烟的农舍，像是童话里的插图。
初音几乎整个人趴在了车窗上，脸颊贴着冰冷的玻璃，呵出的热气在玻璃上晕开一小团白雾。
她睁大眼睛，贪婪地注视着窗外飞逝的雪景，不时发出小小的、压抑不住的惊叹。
“好漂亮啊……星野君，你快看那边！整个山坡都是白的，像撒了糖霜的巨大蛋糕！”
“嗯。”
星野坐在她身旁，没有看窗外。他的目光大多时候，都落在初音兴奋的侧脸上。看着她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她被车内暖气熏得更红润的脸颊，看着她眼中倒映着雪光的璀璨神采。
在这种注视中，他的心底渐渐被一种纯粹的暖意浸染。那暖意来自她本身，也来自心底某个被点亮的角落。
“那些树上挂满了雪！层层叠叠的，好像圣诞树上最蓬松的！不对，更像巨大的白色蘑菇！”
“嗯。”
他再次应声，声音比平时更柔和。见她因为半个身子探向窗户，围巾有些滑落，他很自然地伸手，将那截米黄色的柔软织物重新掖好，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温热的颈侧皮肤。
“小心着凉。” 他说。
初音回过头，对他露出一个灿烂得仿佛能融化窗外冰雪的笑容。
然后，她像只找到最舒适窝巢的小动物，顺势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胳膊，把自己更紧地贴向他。
她的声音隔着羽绒服传来，闷闷的，却带着能穿透一切屏障的依赖和满溢的幸福。
“星野君，我好开心啊。”
她的体温，她的重量，她发间淡淡的香气，她话语中毫不掩饰的快乐——所有这些汇成一股暖流，冲击着星野的心房。
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下一秒，他便彻底放松下来，肩膀微微下沉，调整到一个能让她靠得更舒服的角度。
他没有抽回手臂，反而用另一只手轻轻覆在她抱着自己胳膊的手上，隔着毛线手套，缓慢而坚定地握紧。
“嗯。”
同样简单地回应，没有更多华丽的辞藻，但这个音节里蕴含的温柔、接纳与同样澎湃的喜悦，只有靠在他肩头的初音，才能从那份收紧的力道和骤然柔和下来的身体线条中，完整地解读。
电车摇摇晃晃，窗外的雪景连绵不绝。初音就这样靠着他，偶尔指着窗外某处特别景致小声惊叹，更多时候只是安静地依偎，享受这份移动中的亲密无间。
星野也放任自己沉浸在这份宁静的温暖里，目光偶尔掠过窗外那片广袤的纯白，心里却觉得，怀中的这份温度，比任何风景都更值得珍惜。
约莫半小时后，电车在一个更小，更安静的小镇车站缓缓停下。
车门打开的瞬间，比旅店那边更凛冽几分的寒风卷着雪沫扑面而来。初音“呜”地轻呼一声，下意识往星野怀里缩了缩，但眼睛里的兴奋光芒丝毫未减。
“我们到啦！隔壁小镇！”
空气是那种属于深山雪乡特有的极度清冽干净的冷，深深吸入肺腑，带着松针、积雪和某种凛冽的旷野气息，瞬间洗去了车厢的沉闷。
小镇的街道狭窄而宁静，两旁多是低矮的木质建筑，深色的木板墙与白色积雪形成鲜明对比，在傍晚残余的天光下闪烁着微光。
电车刚刚停稳，初音就迫不及待地拉着星野跳下了月台。她的靴子陷进积雪，发出“嘎吱”一声脆响，雪立刻没过了脚踝。
“哇！雪好深！比我们那里还要深！”
她像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试着抬起脚，看着靴子带起一团雪，又咯咯笑着踩下去。
星野跟在她身后，背着行李（主要是初音那个巨大的背包），看着她雀跃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然而下一秒，一个松软的雪球就“啪”地一下，砸在了他深蓝色的羽绒服前襟，散开一小片白色印记。
他抬头，只见初音已经跑出几步远，正弯腰团着第二个雪球，回头看着他，眼睛弯成了月牙，脸上是恶作剧得逞的得意笑容。
“命中！” 她笑着喊道，声音在寂静的雪街上传出老远。
星野无奈地摇头，伸手拍掉胸前的雪屑。
看着初音在雪地里蹦跳的身影，看着她脸上纯粹明亮的快乐，心底的无奈，似乎也被这笑容的温度悄然融化。
他起初只是闪躲，或用手臂隔开她掷来的毫无杀伤力的雪球。
初音却玩心大起，像只不知疲倦的小狗，在雪地上跑来跑去，不断制造“弹药”，还试图寻找角度偷袭。
终于，在一个特别刁钻的角度，一个雪球擦过他的脸颊，冰凉湿润的触感让他愣了一下，随即听到了初音银铃般清脆又带着点小嚣张的笑声。
那笑声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底封存已久的匣子。
星野蹲下身，动作不再迟疑。他戴着手套的手拢起一捧干净松软的雪，用力却不失温柔地握紧，很快团出一个结实又不过分坚硬的雪球！
他站起身，目光锁定了那个还在弯腰挖雪的白色身影，手臂扬起，雪球划出一道弧线——
“哎呀！”
雪球不偏不倚，轻轻打在初音的背上，蓬松地散开，在她白色的羽绒服上留下一片更深的湿痕。
初音的动作顿住了。她似乎没想到星野真的会“反击”，会陪她玩这种在她看来可能有点幼稚的游戏。
她慢慢直起身，转过来，脸上先是惊讶，随即，一种更加灿烂，更加夺目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比庭院里任何一盏石灯笼都要温暖明亮！
那笑容里满是惊喜，和被认真回应后的巨大满足。
“星野君！”
她欢叫一声，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像是受到了鼓舞，更加卖力地弯腰，双手并用，迅速制造出好几个雪球，一副要“大战一场”的架势。
星野看着她眼中燃烧的斗志和快乐，心底最后一丝顾虑也消失了。
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黑眸里闪过一道难得一见的灵动光彩。他不再只是防守，也开始寻找掩体，和她在这寂静无人的小镇街道上，展开了一场货真价实的雪仗。
笑声，惊起了不远处电线上歇息的几只乌鸦，扑棱棱飞向暮色渐浓的天空，也震落了旁边老松树枝丫上积攒的雪块，簌簌落下，像一场小型雪崩。
星野的平静，在这冰天雪地的游戏里，被初音毫无保留的热情彻底驱散。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脸上正带着清浅却无比真实的笑容，那笑容软化了他过于清晰的轮廓，让他看起来像个真正的十七岁少年。
不知追逐嬉闹了多久，直到两人都微微气喘，头发上、肩膀上、衣服上沾满了雪，才终于停下来。
初音跑到星野身边，鼻尖和脸颊都冻得红彤彤的，像熟透的苹果，眼睛却比天边最早出现的星辰还要明亮。
她摘下早已被雪浸湿，变得沉甸甸的毛线手套，伸出冰凉的手指，突然袭击般轻轻戳了戳星野同样冰凉的脸颊。
“星野君……”
她仰着头，气息还有些不稳，眼睛却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你笑起来……真好看！”
她的指尖很冰，触感却异常清晰。星野怔了怔，随即抓住她恶作剧的手，将那两只冻得微微发红的小手整个包裹在自己同样不暖和，却足够宽大的手掌里，轻轻揉搓着，试图传递一点温度。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深深地回望她。镜片后的眼眸深邃如夜，却不再冰冷疏离，里面清晰地映照着雪地反射的微光，更清晰地映照出她小小的，带着红晕的倒影。
那目光专注而温柔，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人。
时间在无声的对视中缓缓流淌，北海道的冬夜来得迅猛，方才还有一丝暮色天光，此刻已完全被深邃的靛蓝色夜幕取代。
雪花并未停歇，反而下得更密了些，熙熙攘攘，无声地落在两人紧靠的肩头，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落在睫毛尖端，瞬间融化。
“好像……有点饿了。”
初音小声说，肚子很应景地轻轻响了一下。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星野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走吧，找个地方暖和一下，吃点东西。”
他们沿着积雪的小街慢慢前行，脚下是无人踩踏的雪，留下一串深深浅浅却紧紧相依的脚印。
最终，他们在一家挂着暖帘，透着橘黄色灯光的小餐馆前停下。木格窗上凝着水雾，里面人影晃动，食物的香气隐约飘出。
掀开暖帘走进去，温暖的气息和食物的香味瞬间将两人包裹。
店面不大，只有五六张桌子，却收拾得干净温馨。
老板是位笑容和蔼的中年妇人，见他们进来，尤其是看到两人头发和肩上的雪花，连忙热情地招呼他们坐到靠近暖炉的位置，还送来了两杯滚烫的姜茶。
“外面很冷吧？快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老板娘笑眯眯地说。
“谢谢您！”
初音双手接过茶杯，迫不及待地抿了一口。辛辣中带着甜味的温热液体滑过喉咙，迅速将寒意驱散，她满足地喟叹一声。
星野也道了谢，捧着茶杯，目光却落在初音被热气熏得愈发红润的嘴唇和满足眯起的眼睛上。暖炉橙红色的火光在她脸上跳跃，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毛茸茸的，温暖得不可思议。
两人并肩坐在靠窗的位置，捧着茶杯，看着窗外完全暗下来的天色。
小餐馆门口挂着的灯笼早已亮起，晕开一团暖黄的光，照亮门前一小片飞舞的雪花，宁静而温馨。
“……星野君，”
初音忽然轻声开口，身体不自觉地向他靠了靠，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刚才……睦发消息说，她们计划明天早餐就去泡温泉了……大家好像都很期待。”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
“你说，祥子她……会放松下来，真的玩得开心吗？”
她的担忧很明显。白天在车站，立希那声毫不掩饰的“啧”，素世那复杂难辨的一瞥，灯小心翼翼躲闪的目光……所有这些，心思细腻的初音都看在了眼里。
她既担心祥子因为过去的芥蒂而无法融入，也担心myGo的大家心里仍有疙瘩。
星野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窗外被灯笼暖光染成橘色的飘雪。他想起电车上祥子望向窗外时紧绷的侧脸，想起她握住睦的手时轻微的颤抖。
“丰川同学她……”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稳，
“其实很重视这次旅行。”
初音静静听着，靠在他肩上的脑袋轻轻动了动，表示她在听。
“只是……”
星野斟酌着词句，试图准确表达他的观察，
“她习惯把很多情绪和想法放在心里，自己承担。这是她的性格，也是她作为队长的责任感使然……”
“不过，有若叶同学在她身边，情况会好很多。若叶同学……很了解她，也知道该怎么做。”
初音靠在他身上，轻轻“嗯”了一声，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感慨。
“希望如此……祥子她，总是把自己绷得太紧了，什么事都想自己扛着……”
她说着，无意识地抬起左手，目光落在无名指上那枚即使在餐馆不甚明亮的灯光下，依然闪烁着柔和而坚定银光的戒指上。
她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温柔而幸福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理解，也带着庆幸。
“就像以前的星野君一样呢……”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哎呀，我怎么在这种时候忽然感慨起来了……”
星野的目光也随着她的动作，落在了那枚戒指上——那是他亲手为她戴上的承诺。
他抬起手，没有去碰戒指，而是用指尖，带着珍视的意味，轻轻摩挲着她戴着戒指的纤细无名指，感受着金属微凉的触感与她皮肤温热的对比。
“不一样。”
他低声说，语气不是反驳，而是陈述一个再清晰不过的事实。他的目光从她的手指移到她的眼睛，透过镜片，清晰地望进她紫罗兰色的眼眸深处。
“……我已经有你了。”
很简单的一句话，没有华丽的修饰，没有刻意的煽情。但就是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初音心中最柔软的那个阀门。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心脏像是被温泉最温暖的水流彻底浸泡，包裹，暖得发胀，暖得几乎要承受不住。那是一种被深刻需要，被稳稳托住的幸福感。
她猛地转过身，不是害羞地避开，而是用力地紧紧抱住了星野，把瞬间湿润的脸颊深深埋进他带着室外寒气和淡淡洗衣液清香的羽绒服里。
她的手臂环得很紧，声音闷闷地从他胸口传来，带着轻微的鼻音，却异常清晰、坚定！
“嗯！我也有星野君了！嘿嘿！”
星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用力拥抱撞得微微后仰，随即稳稳接住她。
他放下茶杯，双臂回抱住她，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安抚一只小动物，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头发。
餐馆里还有其他客人，偶尔投来善意的目光，但他此刻无暇顾及。怀中人的颤抖和依赖，是他唯一在意的事。
两人的晚餐是老板娘推荐的当地特色套餐，虽不及高级怀石料理精致，却充满了山野的朴质与温暖。
烤得恰到好处的秋刀鱼，新鲜甜美的蟹肉茶碗蒸，还有用当地新米煮出的白饭。
初音吃得眼睛眯起，脸颊始终红扑扑的，不时发出满足的叹息，遇到特别好吃的，还会眼睛一亮，立刻用勺子挖一勺，自然地递到星野嘴边：
“星野君，你尝尝这个！超——级好吃！”
星野对于她这种投喂行为早已习惯，总是顺从地张口接下，然后在她期待的目光中点头肯定。
“嗯，不错。” 以此换来她更开心的笑容。
饭后，两人没有立刻离开。肚子饱饱的，身体暖暖的，窗外雪花依旧，他们索性决定在这安宁的小镇上散散步，消消食，也当是为明天大家的集体出行提前踩点——比如刚才这家餐馆。
推开餐馆的木门，清冷的空气再次拥抱他们，但有了食物的热量和彼此的体温，这份寒冷变得可以忍受，甚至有些提神醒脑。
雪似乎小了些，变成细细的粉末，在街灯的光柱里无声旋舞。小镇彻底安静下来，大多数店铺已经打烊，只有窗户里透出的灯光和屋檐下的灯笼，照亮着积雪的街道和两人依偎的身影。
星野牵着初音的手，放进口袋里捂着。两人并肩走着，靴子踩在雪上，发出规律而令人安心的“咯吱”声。
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享受着这份雪夜漫步的宁静与亲密。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紧紧依偎，不分彼此。
初音看着身边男孩高大的侧影，看着他被灯光和雪花勾勒出的清晰轮廓，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稳定而令人心安的温度，不知怎么，思绪忽然飘得很远，飘到了那个阳光灿烂，海风咸湿的小岛，飘到了那个改变了她一生的午后。
那个只有一面之缘、却让她铭记至今的小男孩，那个在黑暗中成为她唯一光亮的约定……
那时的阳光，和此刻的冰雪，截然不同。但那份自心底涌出的让她灵魂为之颤动的温暖与悸动，却穿越了漫长的时光与纷繁的世事，在此刻，在这个北国的雪夜里，奇迹般地重逢了，并且变得更加深厚，更加坚实。
一想到这一点，初音就觉得浑身上下，从指尖到发梢，都暖洋洋的，充满了无穷的力气和勇气。
她更紧地握住了星野的手，仿佛要将这份失而复得的奇迹，牢牢攥在掌心。
夜色渐深，考虑到明天还有集体活动，也担心旅馆那边有人发现他们“失踪”，两人在镇上简单逛了一圈后，便匆匆赶往车站，坐上了返回的电车。
回到旅店时，已是夜深。两人像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从侧门溜进去，穿过寂静的走廊，幸好没有碰到任何人。
在房间门口，初音对星野做了个可爱的“嘘”的手势，大眼睛里闪着狡黠又成功逃脱的光芒，然后飞快地钻进了房间。
无奈地笑了笑，也摇了摇头跟在后面，轻轻关上了门。
……
快速冲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寒气。出来时，星野已经换上了旅店提供的深蓝色浴衣。
柔软的棉质布料贴着皮肤，带着阳光晒过的干净气息和淡淡的熏香。他用毛巾擦着还在滴水的黑发，走到缘侧边，拉开樟子门。
冰冷的空气混合着雪的气息涌入，但室内暖气很足，并不觉得难受。
庭院里的雪在夜色中泛着幽幽的蓝光，石灯笼里的灯光静静亮着，照亮一小片静谧的雪景。他在缘侧的边缘坐下，拿起下午没看完的书，却有些看不进去。
没过多久，轻轻的拉门声响起。初音穿着浅粉色的浴衣，外面松松地披着旅店的深色羽织，头发湿漉漉的，用毛巾包着，脸颊被热气蒸得粉扑扑的，像颗诱人的水蜜桃。
她赤脚踩着榻榻米，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坐下，然后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看着她身上和自己同款不同色的浴衣，星野心中微动。难得的，两人都穿着这样传统的服饰，在这古意的房间里，对着雪夜庭院，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初音显然也注意到了。
她侧过头，打量了一下星野身上的深蓝色浴衣，眼睛弯了起来，带着打趣的笑意。
“星野君，我记得你之前好像说过，不太习惯穿和服之类的？觉得活动不方便？”
星野从书页上抬起眼，目光落在她带笑的眉眼上，有些无奈地抬手，轻轻揉了揉她毛巾包裹下的小脑袋。
“因为今天穿出去的衣服都被雪弄湿了，需要晾干。其他带来的便服……睡觉前穿不太合适。”。
初音“噗嗤”笑出声，憨憨地点了点头，又重新眯起眼睛，像只被顺毛顺得极其舒服的猫咪，更紧地靠在他怀里，甚至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满足的呼噜声。
“……星野君，”
她的声音带着沐浴后的慵懒和放松，
“这里好安静，好舒服啊。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还有外面的雪。”
“嗯。” 星野应道，放下书。书页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们明天早上，早点起来好不好？”
初音仰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带着憧憬！
“来看庭园的雪景！老板说，如果早上出太阳，阳光照在雪上，庭园会美得像仙境一样！我们可以在大家起床之前，偷偷独占这份美景！”
看着她充满希冀的眼神，星野哪里会拒绝。他几乎能想象出那样的画面……
晨光熹微，纯净的阳光洒在无瑕的雪面上，枯山水的意境在白雪的覆盖下愈发深邃，……而她会靠在他身边，眼睛闪闪发亮，小声地惊叹。
“好，那就早起吧。” 他答应得干脆。
简单的对话，流淌着无需言说，早已刻入骨髓的默契。星野放下书，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更舒服地圈进自己怀里。初音也调整姿势，找了个最惬意的角度，安心地倚靠着。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再说话。耳边只有彼此清浅平缓的呼吸声，偶尔有庭院里积雪从松枝上滑落的簌簌轻响，以及极远处，也许来自山间模糊的风声。
时间仿佛被这雪夜拉长了，变得粘稠而缓慢，每一秒都浸泡在安宁与温暖里。
初音抬起手，无意识地抚摸着颈间。
那里戴着一条精致的银色项链，链坠是一个小小的镂空星星，中央镶嵌着一颗细小的钻石，在缘侧昏黄的灯光下，折射出细碎而柔和的光芒——那是平冢静送给她的礼物。
“静姐姐送的项链，”
她轻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分享一个甜蜜的秘密，
“我很喜欢。每次戴着，都觉得……好像被祝福着一样。”
星野的目光顺着她的指尖，落在那枚小巧的星星上。他的眼神柔和下来，想起自家老姐将项链交给初音时，脸上那少见的、温柔又郑重的表情。
“老姐她说……”
他的声音很低，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这条项链，很适合你。像你一样，在黑暗里也能自己发光。”
初音的手指顿住了。她转过头，看向星野，紫罗兰色的眼眸里有什么情绪在轻轻涌动。她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握住了他揽在自己肩头的手。
寂静再次弥漫，但这次的寂静里，多了些深沉而温暖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初音忽然又动了。她抬起头，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星野，带着一种熟悉的，混合着期待和狡黠的光芒，像只盘算着恶作剧的小狐狸。
“星野君……” 她拖长了声音。
“嗯？” 星野已经熟悉她这种语气，通常意味着她又有了什么奇思妙想。
“我们……”
她用手指，悄悄指了指庭院里那片未被踩踏过的、厚厚的积雪，
“……来做雪兔子吧？”
星野挑眉。
“就像小时候，在那个岛上，我们用沙子堆城堡那样！”
初音的眼睛更亮了，仿佛已经看到了成品！
“堆两个！一个大的，一个小的！就放在我们房间能看到的地方！”
看着她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希冀光芒，星野哪里说得出拒绝的话。他甚至没有去思考“深夜”、“寒冷”、“可能会被其他人看到”这些现实问题。
只要是她的愿望，只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他似乎就失去了所有拒绝的立场和能力。
他看了看庭院。雪很厚，足够塑形。庭院灯和雪地反射的光线虽然朦胧，但足以照明。只是……
“好。”
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但补充道：“不过要快，穿暖和些，不能待太久，小心冻着。”
“耶！星野君最好啦！”
初音几乎要跳起来，但还记得压低声音。她飞快地跑回房间，套上外套，围上围巾，戴上手套，全副武装地冲回来，眼睛里的兴奋光芒几乎要实体化。
星野也穿上羽绒服，两人做贼似的，悄悄拉开通向庭院的玻璃门，踩进了冰冷的雪地里。
积雪果然很厚，没过了小腿肚。初音蹲下身，捧起一捧雪，开始兴致勃勃地教学！
“要先团一个圆圆的身体，要结实一点……对，就像这样！然后再团一个小一点的脑袋，轻轻按上去……耳朵要这样，捏出两个长条……”
星野学得很认真，即使是堆雪兔子这种毫无“实际意义”的娱乐活动。
他的手指修长，即使戴着手套也显得灵活，很快就掌握了要领，甚至因为用力更均匀、手法更细致，堆出来的雪兔子身体更圆润，脑袋和身体的连接更稳固，捏出的耳朵也更挺拔可爱。
初音看着他迅速上手并且堆得比自己还好，非但没有挫败感，反而更加开心！
她蹲在自己那个稍微有点歪的雪兔子旁边，看着星野手下那个堪称“雪兔模范”的作品，拍着手，笑得见牙不见眼！
“星野君好厉害！学什么都快！连堆雪兔子都比我有天赋！”
她兴冲冲地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果然，她说带相机，就真的带了。
她对着并排蹲在雪地里一大一小两只憨态可掬的雪兔子，还有站在旁边穿着深蓝色羽绒服，此刻表情略显无奈但眼神温和的星野，调整角度，连续拍了好几张照片。闪光灯在雪夜里短暂地亮起，又熄灭。
拍完后，她凑到星野身边，献宝似的给他看屏幕上的照片。
照片里，她笑得毫无形象，眼睛弯成了月牙，围巾和头发上还沾着雪粒。
而站在她身边的星野，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夸张的笑容，但微微弯起的唇角，和镜片后那双凝视着她的盛满了温柔与纵容的眼眸，却将他的心情表露无遗。那温柔如此明显，连冰冷的镜头都无法将其掩盖或削弱。
“看！多可爱！”
初音指着照片里的雪兔子，又指了指星野，
“星野君也很可爱！”
星野看着照片里自己难得柔和的表情，有些不自在地推了推眼镜，耳根微微发热。
“一点都不可爱……”
“才没有胡说！”
初音理直气壮，又低头珍惜地看着照片。
“我要好好保存起来……这是我们的第一对雪兔子！”
夜深了，气温还在下降。站了一会儿，星野便感觉到寒气透过衣服缝隙往里钻。他看了看初音，她的鼻尖又冻红了。
“该回去了。” 他握住她的手，果然冰凉。
“嗯……”
初音虽然有点不舍，但也知道不能再待下去。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两只雪兔子，小声说：“晚安啦，小雪兔，明天早上再来看你们。”
两人轻手轻脚地回到房间，关好门，将寒气隔绝在外。榻榻米上，旅店的工作人员早已铺好了柔软厚实的被褥，散发着干爽的阳光气息和淡淡的草席香。这种传统的住宿方式，让初音感到新奇又温馨。
“不愧是传统旅馆呢，连榻榻米都有。”
她踩了踩脚下柔软的垫子，小声说。
快速洗漱后，两人钻进温暖的被窝。被褥蓬松温暖，瞬间将残留的寒意驱散。房间里的灯已经调暗，只留下一盏小小的夜灯，在墙角晕开一团昏黄的光晕。
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初音却没什么睡意。
白天的旅行，傍晚的雪仗，温馨的晚餐，雪夜的散步、还有刚刚堆好的雪兔子……
所有的兴奋和快乐，像细细的电流，还在她身体里轻轻窜动。她侧躺着，面向星野被褥的方向，在昏暗中凝视着他模糊的轮廓。
“星野君，”
她轻轻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柔软，
“你睡了吗？”
“还没。” 星野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同样清醒。
“我今天……真的好开心。”
她说着，声音里带着满足的叹息，
“比想象中还要开心一百倍。”
“嗯。” 他回应。他知道她的开心，因为他同样感同身受。
“明天和大家一起玩，一定也会很开心的，对吧？”
她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憧憬，
“泡温泉，打雪仗，说不定还能滑雪……”
“当然。”
星野肯定地说，
“看得出来，大家都很期待。”
即使有个别人心中还有芥蒂，但那份对旅行、对集体活动的期待，是真实存在的。这或许就是好的开始。
“星野君……”
“嗯？”
初音沉默了几秒。星野能感觉到她在黑暗中看着自己。然后，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轻，带着浓浓的、化不开的睡意和一种近乎梦呓般的依赖：
“没什么……”
她顿了顿，仿佛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力气，将那句说了无数遍，却永远不觉得腻的话，轻轻送出唇边：
“……就是想叫叫你……晚安，星野君。”
说完这句话，她的呼吸渐渐变得悠长而均匀，身体彻底放松下来，陷入了沉睡。今天一整天的奔波与兴奋，终于耗尽了她的精力。
星野在黑暗中静静地躺着，没有立刻入睡。他听着身旁女孩平稳安宁的呼吸声，那声音像是最好的安眠曲。他感受着从旁边被褥里隐约传递过来的、属于她的体温和气息，那气息让他无比安心。
过了一会儿，他微微侧过身，面对她睡着的方向。在昏暗的光线下，他准确地找到了她放在被子外面的左手。他伸出手，轻轻地握住。指尖触碰到她无名指上那枚微凉的戒指，金属的质感在掌心变得温热。
窗外，万籁俱寂。
雪停了，露出了藏在阴云后的圆月。
如果是文学作品，这时候就该有“月色真美”这样老掉牙的告白了吧……
他能听到积雪簌簌落在庭院、落在屋檐、落在松枝上的细微声响，温柔而持续，如同大自然最轻缓的呼吸，将整个小镇、整片山野，都温柔地覆盖。
他微微收拢手指，将她的小手更妥帖地握在掌心，然后，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对着沉睡的她轻声开口。
“……晚安。”
停顿了一下，他补充道，声音里带着对明天的笃定期待：
“明天，一定会更开心。”
这句话，如同一个温柔的誓言，悄然落在雪夜的寂静里，然后被更多飘落的雪花轻轻覆盖，珍藏。
夜色更深，雪落无声。温暖在小小的房间里流转，爱意在呼吸间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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