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森牵线与海商合作的提议,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在格物院和议会内部都激起了不小的波澜。支持者认为这是打破资源困局的务实之举;反对者则忧心忡忡,担心此举会开“官商勾结”、“技术外流”的恶例,授都察院以柄。王贞仪力排众议,在与顾炎成等核心议员密商后,决定采纳此策,但划定严格红线:只限于物料与基础工匠支援,核心技术与菌种培养绝不容触碰。
经由郑森谨慎筛选,最终选定了两家背景相对干净、与西洋人打交道不多且素有信誉的闽南海商——主要经营南洋香料贸易的“陈记商行”与专营日本硫磺、铜料的“林家船帮”进行初步接触。谈判在极其隐秘的状态下进行,地点设在了城外一座隶属于郑家(郑森家族)的别业。
陈记的少东家陈永禄是个精明干练的年轻人,对格物院的新奇事物早有耳闻;林家船帮的代表则是帮主林风的胞弟林火,性格豪爽,更看重实际利益。王贞仪并未亲自出面,由李仲景与郑森一同主持。
谈判桌上,李仲景直接摊开了部分非核心的物料清单和工匠需求。陈永禄仔细翻阅,沉吟道:“李学士所需之楠木、锡料、以及懂得精细木工与铜器打造的工匠,我‘陈记’倒是可以筹措。只是……如今海路不靖,运费高昂,且工匠离乡,薪俸也需加倍。不知格物院能以何物相抵?”
林火更直接,他拍了拍清单:“硫磺、精铜,我林家手上就有现成的,工匠也有!但咱们跑船的,讲究个现银现货,或者,等价的好货也行!”
郑森接过话头,沉声道:“两位,此番并非寻常买卖。青霉素此物,能活人无数,于国于民,功德无量。朝廷虽一时困于物料,然此工坊乃陛下钦点,太医院与军方皆寄予厚望。今日二位雪中送炭,他日工坊产出,于二位商誉,乃至日后与官府、军方打交道,岂非善缘?” 他巧妙地将长期利益与商誉价值点了出来。
李仲景则给出了更具体的条件:“物料与工匠费用,格物院可按市价八成,以未来一年内青霉素工坊产出的一成份额优先、平价采购权相抵。此外,工坊建成运作后,两位东家及其直系亲属,若遇危疾,可优先获得用药。” 他知道,对于这些富商而言,后者或许比前者更具吸引力。
陈永禄与林火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固然看重经济利益,但郑森提到的“军方”、“太医院”以及那能“活人无数”的神药优先使用权,更让他们心动。这代表着通往更高层人脉和一份生命保障的潜在通道。
“此事关系重大,需容我等与家中长辈商议。”陈永禄谨慎回应。
林火却更爽快些:“只要契约写得明白,保证咱们的东西和人都用在正道上,别被糊弄了,我看可行!不过,咱们派去的工匠,你们可得保证不能亏待,也不能扣着人不放!”
经过数轮讨价还价,以及郑森暗中对两家背景的更深入核查,最终,格物院与陈记、林家分别签订了为期两年的秘密契约。契约规定,两家负责提供指定规格的木材、金属及二十名熟练工匠,格物院则以其承诺的优先采购权和用药保障作为回报,并保证不涉及核心技术泄露,工匠待遇从优,工期结束后去留自由。
契约签订后,效果立竿见影。不到半月,第一批来自林家的优质硫磺(用于消毒)和精铜,以及陈记招募的十余名擅长细木工和铜器制作的工匠,便陆续抵达南京城外正在兴建的青霉素工坊。这些民间工匠手艺精湛,吃苦耐劳,在格物院学士的指导下,很快便投入到“净菌匣”部件的加工与工坊房舍的建造中,进度大大加快。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此事做得隐秘,但大量民间工匠和物料的异常调动,还是引起了一些有心人的注意。都察院李守俊很快便收到了风闻,他冷笑连连,并未立刻发作,只是吩咐手下:“仔细盯着,搜集证据。待其工坊建成,投入日巨之时,再行弹劾,方可一举而定!届时,‘靡费国帑、勾结商贾、技术外泄’三罪并罚,看那王贞仪如何辩解!”
王贞仪自然也明白其中的风险。她严令李仲景,必须将核心的菌种培养室、提纯最后工序区域划为禁区,由格物院嫡系人员亲自负责,严禁任何外包工匠靠近。同时,所有往来账目,皆由议会审计工作组派员独立核算,力求清晰可查,以备质询。
这是一场走在钢丝上的合作。借助海商的力量,青霉素量产之路上的物资与人力障碍得以初步扫清,工坊的轮廓在南京城外一天天清晰起来。但与此同时,一根由李守俊精心编织的绞索,也正在暗中缓缓收紧。合作的蜜月期或许短暂,随之而来的风暴,恐怕将更加猛烈。王贞仪站在初具规模的工坊地基前,看着忙碌的工匠们,心中没有多少喜悦,只有如履薄冰的审慎。她深知,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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