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调小组的首次受挫，如同一盆冷水，让王贞仪等人更清醒地认识到制度惰性的强大。然而，他们并未气馁，而是转变思路，从林川“寻其利害共通之处”的提示中寻找突破口。转机，竟意外地来自军方，以及一份关于铁路运营的详细账目。
这一日，一位在对抗蒙古部落袭扰中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的边军参将被紧急送回南京。军中医官束手无策，伤口严重化脓，高烧不退。在兵部的紧急协调下，尚在试产阶段的青霉素被破例大量用于这位功勋卓着的将领。或许是剂量足够，或许是这位参将体质强悍，在连续数日用药后，他竟奇迹般地挺了过来，高热渐退，伤势开始稳定。
此事在军方高层引起了巨大震动。这位参将的族人、同袍在军中盘根错节，他的获救，让青霉素的价值在军方眼中不再是纸面上的数据，而是关乎袍泽性命的切实保障。几位资深将领联名向兵部乃至内阁施压，要求“务必保障青霉素之稳定足量供应，此乃军国要务！”
与此同时，顾炎成指挥下的议会审计工作组，经过数月努力，终于拿出了一份相对清晰的南京至麒麟门铁路运营收支报告。报告显示，在扣除维护、燃料、人工等成本后，铁路在正式运营的第三个月已开始实现微利，并且客运量与货运量仍在稳步增长。更重要的是，报告预测，若能延伸至苏州，贯通江南核心地带，其利润和带来的整体商贸增长将极为可观。
王贞仪敏锐地抓住了这两个契机。在协调小组的第二次会议上，她不再空谈“利国利民”的大道理，而是将两份文书——军方要求保障青霉素供应的公函与铁路运营盈利预测报告——直接摆在了与会各部院官员的面前。
“诸位大人，”王贞仪的声音平静而有力，“青霉素能活我军中悍将，于国于军，其利不言自明。然其量产，卡在原料。铁路运营已见盈余，若能延伸，其利更巨，然沿线民生不安，则隐患无穷。此二者，非格物院或议会一己之私，实乃关乎军心稳固、财源开拓之公事！”
她环视众人，目光落在户部侍郎和漕运司主事身上：“若原料问题得解，青霉素产量提升，不仅可活将士，太医院亦可用于民间，遏止瘟疫，此乃户部乐见之安定。且工坊规模扩大，雇佣工匠增多，亦能活跃市廛，增加税源。” 她又看向工部营缮司郎中和南京府丞：“铁路延伸，利在长远。其运营之利，未来或可从中划出部分，专项用于沿线受影百姓之转业安置、或兴修水利改善民生。此事若成，于工部是政绩，于南京府是安定地方之良策。”
王贞仪的话，将青霉素与军功、稳定挂钩，将铁路与利润、政绩关联，巧妙地找到了与各部院自身利益（或责任）的契合点。
会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利益的计算，取代了单纯的职权推诿。那位户部侍郎沉吟片刻，终于松口：“若仅为保障军工医药之需，或可特事特办。可由户部行文相关府县，允许青霉素工坊在核定数量内，以略高于官价、低于市价的价格，直接向民间粮行采购指定品质之麦麸、玉米，由地方官府监督，不得囤积居奇。此乃权宜之计，待工坊运作稳定，仍需纳入正轨。”
这虽未动用官仓储备，却为工坊打开了一条相对稳定的采购通道，解了燃眉之急。
工部营缮司郎中与南京府丞低声交换意见后，也表态道：“铁路运营既已有益，提取部分收益用于善后，于情于理皆可说得通。然此事需有章程，需议会立法明确提取比例、用途及监管，我工部与南京府方可依章办事。”
这意味着他们原则上同意了从未来收益中解决民生问题的思路，将皮球又踢回给议会，要求立法保障。
首次协调的坚冰，在实实在在的利益驱动和压力传导下，终于被撬开了一道缝隙。虽然每一步都伴随着算计和条件，但毕竟，沟通的渠道开始流淌起解决问题的细流。
会议结束后，王贞仪立即着手落实。她让李仲景抓紧与民间粮行接洽，利用户部特批的通道采购原料。同时，她与顾炎成加紧起草《铁路运营收益提取与使用管理试行办法》，准备提交议会审议。
消息传到都察院，李守俊恼怒异常。他意识到，对方不再硬碰硬地挑战制度，而是开始利用实际利益和外部压力来瓦解阻力。他只能更加严密地监视协调小组的每一个动作，尤其是那笔尚未被议会批准的“铁路收益提取”，准备在其立法过程中再次发难。
而在格物院深处，沈括团队利用新制备的改进灯丝，在近乎苛刻的安全条件下，进行着一次超长时间点亮实验。那豆大的光晕在特制的、加装了金属防护网的玻璃泡内，稳定地燃烧着，悄然越过了三十个时辰的关口，依旧没有熄灭的迹象。沈拓和助手们轮班守候，记录着数据，内心充满了紧张的期待。这一次，他们追求的不仅仅是寿命，更是稳定性，是向“可靠”迈出的关键一步。
紫金山别院中，林川得知协调小组取得初步进展，微微颔首。他在笔记上写道：“破冰需力，亦需巧劲。以利相导，以势相迫，方能在旧垒中凿开通道。然此道亦险，需防利益结盟，偏离本旨。当以‘程序’与‘监督’为笼头，驾驭此力。”
他深知，利用利益驱动打开局面是一把双刃剑，既能推动事情前进，也可能滋生新的腐败或不公。接下来的立法与监管，将至关重要。破冰之后，并非坦途，而是进入了更需谨慎驾驭的复杂水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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