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母虽在气头上，却也懂“祸从口出”的道理，抽噎着被半扶半搀地往家走。
杨老爹一路沉默，只是脚步虚浮，路过自家医馆那挂了十几年的“济世堂”牌匾时，脚步顿了顿，眼底的光又暗了几分。
刚进院门，郭母就一把甩开杨国振的手，往堂屋的竹椅上一坐，捂着胸口顺气：“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要是再敢瞒着，老婆子今日就撞在这柱子上！”
刘子文反手闩了院门，见王光缘给二老倒了热茶，才在对面的矮凳上坐下，声音沉了沉：“伯母，伯父，事到如今，我们也不瞒你们了。子青的案子……确实棘手，陛下判了秋决，眼下局势对他不利。”
杨母手里的茶杯“哐当”掉在地上，茶水溅湿了衣襟也浑然不觉，她指着刘子文，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你们早就知道了？瞒着我们老两口有意思吗？他是我儿子！是要被砍头的大罪啊！”
“伯母您先别急！”王光缘赶紧上前扶住她，“我们没瞒，是一直在想办法！沈惊澜已经四处求人，吕统领也在暗中周旋，我们从没放弃过！”
刘子文深吸一口气，望着二老通红的眼眶，一字一句道：“子青的案子牵连甚广，明着来怕是难有转机。但你们放心，我们早备了后手，若是最后真求不到陛下开恩，就算拼着御灵卫上下担罪，我们也会劫了天牢，连夜带着你们远走他乡，隐姓埋名也要保子青周全！”
杨老爹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化为深深的忧虑：“劫狱？那是杀头的罪啊……”
郭春欢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余抽噎断续，那双红肿的眸子里却添了几分茫然，似在细细掂量这桩事是否尚有转圜余地。
她指尖紧紧攥着衣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忽然猛地抬头，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颤音，却多了几分急惶：“那……那他姐姐一家子呢？逃狱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啊！真要到了那一步，他们如何能脱得干系？”
刘子文见她总算冷静了些，忙放缓了语气回话：“伯母莫急，眼下我们正拼力斡旋，只求能寻到一线生机，断不会让事情真落到那般无可挽回的境地。”
话音刚落，还未等郭春欢与身旁老伴松下那口悬着的气，一旁的王光缘已接口道：“伯母有所不知，此事我们早已跟清月姐与春生哥提过。只是春生哥性子执拗，总说不愿平白受此牵连，反倒劝子青束手伏法，认了这罪名。”
他顿了顿，眉宇间染上几分沉重，续道：“子青私下里跟我们说过，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关头，怕是只能先护着您二老与清月姐、芝芝这几个至亲远走避祸。至于旁的族人亲眷……子青说，届时他自顾不暇，实在是顾全不来了。”
一席话毕，屋内霎时陷入死寂，唯有烛火在窗缝漏进的风里轻轻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一如这前路未卜的命运。
郭春欢听得这话，只觉脑中“嗡”的一声，方才稍稍平复的情绪骤然崩溃。
她猛地抬手捂住额头，身子晃了晃，喉间溢出压抑的呜咽：“这可如何是好……作孽啊！好好一个家，这是要散了不成？难不成最后还要落得个亲人变仇人的地步？”
她心头似有千斤巨石压着，左右为难。一边是无辜的女婿一家，断不能让他们平白受牵连。
一边是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怎舍得眼睁睁看他赴死？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偏生落到这般两难的境地。
郭春欢只觉心口一阵绞痛，眼前阵阵发黑，身子一软便直挺挺晕了过去。
“春欢！”一旁的杨国振惊得脸色煞白，连忙抢上一步蹲下身，指尖搭上她的腕脉。
他眉头紧锁，沉声道：“她本就素有头风，近来忧思过度，此刻情绪大起大落，气血逆行攻心，竟是晕过去了！”
说罢，杨国振也顾不上多想，急忙从怀中摸出银针，凝神屏息在她人中、百会几处穴位施针救治。
刘子文与王光缘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只静静守着，烛火在两人脸上投下焦虑的影子。
这般煎熬了一个时辰，郭春欢才缓缓睁开眼，眸中尚有几分迷蒙。
待看清床边守着的刘子文与王光缘，积攒的委屈与恐惧再也按捺不住，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
两人见她醒来，本就悬着的心更提了几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劝慰。
还是刘子文定了定神，温声道：“伯母，您先宽心。这事谁也不愿走到最坏的地步。您放心，我们几个正四处托人斡旋，总还在为他争一线生机。”
“这本就是谁都不愿见的祸事，我们也是想着先寻到法子再说，没敢早早告诉您二老，就是怕你们担惊受怕，平白伤了身子。”
刘子文放缓了语气，耐心劝道，“眼下我们正拼尽全力斡旋，若是最后能求陛下开恩免了死罪，那之前说的那些牵连、离散，自然都不会成真了。”
王光缘也在一旁补充：“伯母，您别太忧心。子青虽说关在飞龙卫大牢里，我们这些日子没少打点，托了相熟的差役照拂一二，总算能让他在里头好过些。如今被褥、干净衣物还有热乎吃食，都能设法送进去，至少冻不着、饿不着。”
他顿了顿，又道，“我们一边让他在牢里少受些罪，一边也在托人递折子、找门路，只求能让陛下回心转意，收回那道旨意。”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许多宽心的话，从狱中照拂的细节到外头奔走的努力，细细讲给郭春欢与杨国振听。
可老两口脸上的愁云半点未散，眉间的褶皱反而拧得更紧了，那悬在心头的巨石终究落不下来。
见劝慰无用，刘子文与王光缘也只能叹口气，起身告辞：“伯娘，伯父，天色不早了，你们也累了一天，好生歇息着。有事我们再随时来告知，你们可千万别再熬坏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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