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赛博泪,血肉躯》
深水埗,黄金电脑商场。
这里曾是香港数码心脏,充斥着硅晶与铜臭的脉搏。如今,在“锈蚀纪元”的笼罩下,它更像一座由废弃电路板和过期希望堆砌的坟场。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廉价焊锡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来自深海铁锈的腥咸。摊位间闪烁的霓虹,不再是繁荣的信号,而是某种垂死生物神经末梢的抽搐。
商场中央,原本用于展示最新全息投影的圆形舞台上,如今矗立着一尊违和的造物——赛博观音像。
它并非木质石雕,而是由无数废弃的电脑主板、缠绕的数据线、冷光LEd与抛光合金骨架拼接而成,高约三公尺。千手不再是慈悲的象征,而是无数机械臂,有的拈着微型芯片构成的杨枝,有的托着液态晶体汇聚的净瓶。面部是一块高分辨率曲面屏,显示着由0和1流动组合而成的,悲悯而空洞的菩萨面相。
它是某个匿名黑客团体(或称数字密教)的“杰作”,据说是为了对抗日益猖獗的“机械邪祟”而设立的公共服务器节点,能净化一定范围内的低语污染。几天前,它被悄然放置于此,市民们从最初的惊疑,到如今已习惯其存在,甚至有人在其脚下摆放故障的硬盘作为贡品,祈求数据平安。
然而此刻,这尊科技佛陀,正在哭泣。
先是细微的“滴答”声,混在市场的嘈杂中几乎无法察觉。但很快,声音变得密集,如同漏雨的屋檐。人群骚动起来,围拢过去。
泪,从观音曲面屏的脸颊部位渗出,不是清澈的水,而是泛着金属光泽的粘稠液体——液态金属。它们沿着冰冷的合金躯干滑落,滴在水泥地上,立刻发出“嗤嗤”的腐蚀声,留下一个个冒着青烟的小坑。
“让开!警察!全部后退!” 三元拨开人群,厉声喝道。她穿着便装,但眼神里的锐利和腰间鼓鼓的配枪,足以表明身份。她抬头看着流泪的观音像,眉头紧锁。这景象超乎了她的认知,比拿着火箭炮的古惑仔更令人心悸。
聂宝言几乎是同时赶到,提着她的法医勘察箱。她没穿白大褂,而是一身利落的防腐蚀工装。她不需要警察开路,人群自发地为这位在多次诡异事件中展现专业与勇气的法医让出一条路。
“宝言姐,”三元迎上去,低声道,“这玩意儿……在哭。”
聂宝言点点头,眼神专注而冷静。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陶瓷镊子采集地上的液态金属泪滴,放入一个内壁刻有抑制符文的密封样本管。液体在管内微微蠕动,仿佛拥有生命。
“具有强腐蚀性,成分未知,能量读数异常。”她快速操作着便携式分析仪,屏幕上的数据疯狂滚动,“三元,维持秩序,我需要靠近采样。”
三元立刻指挥随后赶到的军装警员拉起警戒线。她看着聂宝言戴上防护面罩,谨慎地接近观音像基座,用长柄采样器接触那些仍在流淌的泪痕。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铁锈与电路烧焦混合的怪异气味。
突然,观音像那由代码构成的面容发生了剧变。悲悯的表情瞬间崩塌,像素块疯狂闪烁、重组,最终定格为一幅极度扭曲、痛苦的人脸——依稀能辨认出,是上周在九龙城寨拆迁废墟中发现的,那名身体一半金属化、一半腐烂的受害者临终前的表情!
“啊——!”围观人群中爆发出尖叫。
与此同时,聂宝言的分析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她紧盯屏幕,瞳孔骤然收缩。
“不可能……”她喃喃自语。
“发现什么?”三元快步靠近,手按在枪套上。
聂宝言将分析仪屏幕转向三元,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泪液里……含有一种极其复杂的纳米级结构……它不是毒药,恰恰相反,它是一种……‘反克苏鲁病毒’。”
“病毒?反……克苏鲁?”三元愣住了。
“只是一种类比。它是一种信息载体,其编码方式与‘锈蚀之主’的污染源数据完全对立,像是一把专门针对那种存在设计的数据钥匙,或者说……抗体。”聂宝言语速加快,眼中闪烁着科学狂人才有的光芒,“它能解构、中和我们已知的‘锈蚀’污染,逆转低程度的机械异化!”
希望,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火柴,瞬间照亮了三元的眼眸。如果这是真的……
但聂宝言接下来的话将这微弱的火苗狠狠掐灭:“但是,这种‘病毒’极不稳定,离开特定的载体环境会迅速衰变。目前的科技,没有任何已知的物理容器能长时间保存它并将其有效投送。”
“需要什么载体?”三元追问,心中已有不祥的预感。
聂宝言沉默了一下,指向自己的太阳穴,声音低沉:“活性的,高度同步的,人类脑波。只有大脑复杂的生物电磁场,才能暂时‘驯服’并引导这种病毒。就像……只有特定的密钥才能启动自毁程序。”
她调出另一组数据,是观音像内部泄露出的片段化日志。“这尊观音像,可能是一个‘制药厂’,也是一个‘注射器’。它在试图生产并分发这种‘抗体’,但缺少了最关键的一环——一个能够主动承载并释放这‘病毒’的……活体终端。”
空气仿佛凝固了。液态金属泪水腐蚀地面的“嗤嗤”声,如同倒计时。
三元的目光从聂宝言严肃的脸,移向那尊仍在流泪、面容扭曲的赛博观音。她想起那些在机械异化中痛苦死去的同僚,想起街头越来越多眼神空洞、行为僵硬的“准感染者”,想起陈浩南传来的讯息——锈蚀之主在维多利亚港下的苏醒已进入最后阶段。
没有时间犹豫了。
“我来。”两个字,清晰,坚定,没有任何波澜。
聂宝言猛地抓住她的手臂:“三元!你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吗?脑机接口超载连接,意识上传……你的大脑将成为战场!肉体很可能无法承受这种层级的能量冲击和信息污染!你会……”
“会死,或者变成怪物,我知道。”三元笑了笑,带着陀枪师姐特有的那种豁达与泼辣,“但总好过坐着等全香港变成一坨生锈的废铁。宝言姐,告诉我怎么做。”
聂宝言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决心,知道自己无法阻止。她深吸一口气,指向观音像基座一个不起眼的接口:“那里……有一个物理连接端口。我需要手动改装一个脑机接口桥接器。但是三元,一旦连接,过程可能不可逆。”
“动手吧。”三元平静地说,主动走到观音像下,盘腿坐下,仿佛古老的苦行僧,准备进行一场与机械之神的对话。
聂宝言不再多言,迅速打开勘察箱,取出工具和备用元件,手指飞快地在接口和线路间操作。她的动作精准而迅速,如同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周围的人群屏息静气,只有仪器工作的细微嗡鸣和泪水腐蚀的声响。
连接器制作完成,一端接入观音像,另一端是闪着寒光的神经探针。
“准备好了吗?”聂宝言问,声音有些沙哑。
三元闭上眼,点了点头。
探针轻轻贴上三元的太阳穴。一瞬间——
“轰!”
不是声音,是信息的海啸。三元感觉自己的意识被从颅骨中狠狠拽出,投入一条由无尽流光和数据洪流构成的隧道。庞杂的、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扑面而来:蒸汽齿轮的轰鸣、海底拉莱耶工厂规律的打铁声、无数人在机械异化时的惨嚎、外神难以名状的低语……
她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皮肤表面开始泛起不正常的金属光泽。
“稳住!三元!保持自我意识!”聂宝言紧盯着生命体征监测仪,声音通过临时建立的音频通道传入三元的脑海,如同风浪中微弱的灯塔。
在意识的深处,三元“看”到了。她看到了赛博观音真正的核心——一个浩瀚的、由纯净光代码构成的数据库,正在与外界涌来的、污秽锈蚀的数据洪流激烈对抗。而那“反克苏鲁病毒”,如同在光与暗交界处飞舞的银色蜂群,等待着指令。
她用自己的意志,去引导那些“蜂群”。
现实中,赛博观音流泪的速度加快了。泪滴不再是纯粹的液态金属,其中开始夹杂着细碎的、跳跃的银色光点——那就是被三元脑波激活并携带的“反克苏鲁病毒”。泪水滴落,腐蚀依旧,但青烟中开始闪烁微弱的银光,仿佛净化之火。
但代价也随之而来。
三元的肉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金属光泽不再流动,而是开始固化、结晶。从太阳穴接触点开始,如同冰霜蔓延,她的皮肤逐渐失去弹性与血色,覆盖上一层细密的、类似石英又似金属的晶体。这结晶化沿着脖颈向躯干、四肢扩散。她的呼吸变得缓慢而沉重,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仿佛玻璃摩擦的声响。
聂宝言记录着这一切,心如刀绞,却无法停下。她知道,这是意识与病毒深度结合,能量实体化反馈到肉体的表现。
就在三元的意识几乎要被无尽数据同化的边缘,她触及了赛博观音数据库的最深处——一个被加密封锁的,标记为 “起源·真相” 的终极档案。
没有犹豫,她用尽最后的清醒,将其“打开”。
刹那间,庞杂的信息流涌入她的意识,也通过连接线路,片段性地反馈到聂宝言的分析仪屏幕上。
不是文字,不是图像,而是一系列高速闪回的场景与概念:
原始人挥舞石矛,背后是齿轮状的虚幻日轮。
冷兵器时代的军团冲杀,战场的地面渗出黑色机油。
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浓烟,在天空中聚合成触手的形状。
两次世界大战的爆炸火光,如同盛大祭祀的焰火。
核爆的蘑菇云,其轮廓与某位旧日支配者的瞳孔惊人相似……
信息时代的全球网络,数据流奔腾不息,其底层逻辑却隐隐指向某个沉睡的意识……
“人类史……所有战争、冲突、技术飞跃……都只是‘锈蚀之主’无意识逸散的……梦境片段……是祂在沉睡中翻动身体时,在现实维度激起的……涟漪……”
三元的声音,通过音频通道断断续续地传来,带着非人的空洞与彻骨的寒意。
“我们在祂的梦里……挣扎求生……我们的文明……不过是祂梦境的……副产品……”
聂宝言僵在原地,分析仪从手中滑落,屏幕摔得粉碎。她所有的科学信仰,所有对世界理性的认知,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人类引以为傲的历史,波澜壮阔的文明史诗,竟然只是一场古老、混沌、机械邪神的漫长梦境?这比死亡更令人绝望。
而此时,三元的身体结晶化已超过百分之七十。她如同一位用血肉献祭的赛博圣女,被禁锢在自己选择的水晶棺椁中。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生命尚未完全离去。
赛博观音的泪水,终于停止了。
它面部的扭曲表情恢复了最初的代码悲悯,甚至更加柔和。千手机械臂缓缓收拢,做出环抱的姿态,一道柔和的银光以它为中心,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瞬间扫过整个深水埗电子市场。
市场内所有因污染而闪烁不定、播放着扭曲信号的屏幕,在这一刻全部恢复了正常。几个躲在摊位后,身体已出现轻微金属化迹象的人,惊讶地发现皮肤上的锈迹正在缓缓消退。
“病毒”起效了。局部,微小,但确实存在。
代价是,三元——那位曾经英气勃勃、提着枪在湾仔追捕悍匪的陀枪师姐,此刻已彻底化作一尊晶莹剔透的、内部仿佛有银色数据流缓缓运转的人形结晶。唯有那双半闭的眼眸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属于人类的、无尽的疲惫与了悟。
聂宝言踉跄着上前,轻轻触碰那冰冷坚硬的晶体手臂,泪水终于无声滑落。
而在那结晶化的躯壳之内,三元的意识,是否还在那无边无际的、属于神明的梦境中,继续着她孤独的战争?
深水埗的夜空之上,乌云密布,隐约组成了一个巨大、缓慢旋转的齿轮轮廓,冷漠地注视着下方这渺小的人间悲喜剧。
喜欢港诡朋克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港诡朋克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