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后日谈:没有英雄的黎明》
晨光,不再是曾经的模样。
它穿透的不是摩天楼的玻璃幕墙,而是扭曲钢筋和破碎混凝土构成的、如同巨兽残骸的骨架。灰色的天空下,稀薄的阳光有气无力地洒在维多利亚港两岸的废墟上,给这片死寂的庞大坟场镀上了一层虚假的、病态的黄铜色。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味道:铁锈、潮湿的灰烬、若有若无的咸腥海水,以及一种……仿佛被巨大电流烧灼过后,混杂着奇异臭氧的、无法言喻的气味。这是“那一天”之后,香港独有的气息。
灾厄过去了。
“锈蚀之主”的低语消失了。
撕裂天空与大地的机械触手沉回了海底的钢铁拉莱耶。
英雄们……也都不见了。
没有人庆祝胜利。因为幸存下来的人们,脑海里关于那场最终之战的记忆,如同被一场瓢泼大雨冲刷过的沙画,只剩下一些模糊、混乱、无法串联的碎片。他们只知道,世界曾经濒临毁灭,然后,毁灭不知为何中止了。他们活了下来,在一片废墟之上。
重建是沉默而机械的。人们清理着街道,用最原始的工具和少数还能运转的、冒着黑烟的柴油机械,将扭曲的金属和建筑残骸分类、搬运。没有人高喊口号,没有人谈论未来,只是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生存所必需的动作。他们的眼神大多空洞,倒映着这个支离破碎的世界,仿佛连带着自己的某一部分,也随着那段被遗忘的记忆一同丢失了。
湾仔,临时警署。
这里原本是一家被掀飞了半边屋顶的商场,如今用防雨布和捡来的铁皮勉强围合,成了维持秩序的中心。入口处,没有旗帜,没有徽标。只有一样东西,被放置在临时搭建的、铺着褪色红布的木台上,接受着往来警员和幸存者们无声的注视。
那是三元。
或者说,是三元留下的“躯壳”。她的身体呈现出一种透明的、仿佛淡黄色水晶般的质感,保持着牺牲前最后一刻的姿态——单膝跪地,一手持着那柄刻满符咒的改装手枪指向虚空,另一只手结着一个古老的道印。她的面容模糊在水晶之中,只能依稀辨认出坚毅的轮廓。
没有人记得她具体做了什么。只知道,这位陀枪师姐,在最终的灾难中“石化”了,而她的石化,为这片区域带来了某种……诡异的安宁。
偶尔,在深夜,当废墟陷入绝对的寂静时,那具晶体化的身躯会内部会流过一丝微弱的、如同电流般的蓝光。紧接着,一阵极其细微、混杂着大量噪音的电台杂音便会以她为中心,幽幽地扩散开来。那杂音断断续续,有时像是诵经,有时像是某种无法理解的语言碎片,有时……甚至像是旧时代电台里播放的粤曲残响。
年长的警员告诉新人,那是“赛博观音”在播撒经文,净化这片土地。新人们将信将疑,但无人敢在夜晚靠近。那杂音并不响亮,却仿佛能直接钻进脑髓,带来一种冰冷的、非人的慰藉与恐惧交织的复杂感受。三元的传奇,在遗忘中,被神化了。
深水埗,电子废墟深处。
这里的残骸更具科技感。烧毁的服务器机箱、断裂的光纤、堆积如山的破损显示器和键盘,构成了新的“城市森林”。在一条由倒塌的高架桥和废弃集装箱构成的狭窄缝隙里,隐藏着一个不起眼的入口。
门内,是一个被称为“**记忆诊所**”的地方。
“小犹太”坐在一台由无数破烂零件拼接而成的终端前,屏幕上流动着瀑布般的绿色代码。她的脸色苍白,眼窝深陷,曾经灵动狡黠的眼睛里,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发出噼啪的脆响,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战争。
一个男人坐在她对面,眼神惶恐,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头发。
“我……我又梦到了……齿轮……好多齿轮在咬我……还有……还有海水从眼睛里流出来……”他语无伦次。
“正常反应。记忆深层残留的碎片,数据幽灵。”小犹太的声音干涩,没有任何起伏,“格式化不彻底,需要二次清理。”
她调出一个界面,上面是复杂得令人眼晕的脑波图谱,其中几段呈现出不正常的锯齿状尖峰。“按住太阳穴。可能会有点晕。”
男人照做。小犹太敲下回车键。
男人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眼神瞬间变得空白。几秒钟后,他缓缓抬起头,眼中的恐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平静。
“我……我好像做了个噩梦。”他喃喃道,“但……不记得了。”
“噩梦已经删除了。费用,三块压缩饼干,或者等值的干净饮用水。”小犹太面无表情地说。
男人感激涕零地放下物资,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小犹太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门外。她这才缓缓靠向椅背,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哪里有什么“记忆删除”技术?她只是一个顶级的黑客,而不是神经外科医生。
她所做的,不过是利用自己编写的极其强悍的病毒程序,强行覆盖、搅乱、加密受害者脑海中那些关于“那一天”的恐怖记忆数据。这是一种粗暴的“心理阉割”,副作用未知,但她别无选择。
人们需要遗忘才能活下去。而她,这个在最终之战中,差点将自身意识完全数据化、与“锈蚀之主”的机械神经网络同归于尽的幸存者,成了这座城市唯一的“数据灵媒”,负责埋葬那些会让人疯狂的真相。
她守护着最大的秘密——灾难并非被击败,只是……暂时退潮。而她,是少数几个无法对自己使用“遗忘程序”的人。所有的恐怖,所有的绝望,所有的牺牲……都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记忆体里,日夜啃噬着她。
九龙,一片清理中的广场。
陈浩南推着一辆手推车,车上堆满了碎砖块。他的脸上沾着污渍,洪兴龙头的霸气早已荡然无存,眼神和周围的幸存者一样,带着麻木的劳碌。山鸡死了,大飞死了,包皮、巢皮……很多兄弟都死了。他甚至无法清晰地回忆起他们具体是如何死去的,只留下一种刻骨的悲痛和空洞。
他偶尔会停下,揉一揉自己的右眼。那里装着一颗冰冷的义眼,是山鸡临终前塞给他的。这颗“罗盘义眼”如今一片灰暗,不再显示任何预知的幻象,只是偶尔,在极深的夜里,会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仿佛齿轮卡壳的震动感。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还留着它,或许,只是为了纪念。
英雄?他嗤笑一声,继续弯腰搬运砖块。这个世界,没有英雄。只有努力活过今天的凡人。
维多利亚港。
海水不再是熟悉的蔚蓝,而是呈现出一种浑浊的、泛着油污的暗绿色。曾经璀璨的天际线,如今只剩下参差不齐的黑色剪影,倒映在死水微澜的海面上。
一艘小渔船突突地响着,用废料拼凑的船身在海面上缓慢移动。老渔民和他的儿子正在收网,网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些被污染的海草和几尾看起来就很不健康的小鱼。
“爸,听说明天要去更远的海域试试?”儿子年轻的脸庞上带着对未来的忧虑。
“近海冇用啦,呢度啲水……”老渔民叹了口气,拍了拍锈迹斑斑的船舷,“都系死水。”
就在这时——
“咔……咯咯……咔哒……”
一阵微弱但异常清晰的声音,从渔船那台老旧的柴油引擎内部传了出来。
儿子侧耳听了听:“爸,系米个机器又卡住啊?”
老渔民的动作顿住了。他脸上的皱纹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那声音……不像是一般的故障。它更有规律,更……熟悉。一种深植于骨髓、却被他遗忘(或者说,他以为自己已经遗忘)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缠上了他的心脏。
那声音,是精密的、无情的、冰冷的齿轮咬合声。
它细微,却顽强地穿透了柴油机的轰鸣,穿透了海浪的低语,像是一根无形的针,刺破了这“没有英雄的黎明”虚假的平静。
老渔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猛地扭头,望向那深不见底的、暗绿色的海水。海面依旧平静,倒映着废墟和灰色的天空。
但那一刻,他知道。
遗忘,不过是自欺欺人。
循环,从未结束。
祂,一直都在。
渔船依旧在破败的维多利亚港上行驶着,载着微不足道的希望与重新苏醒的、无边无际的恐惧,驶向那片沉默的、孕育着下一次疯狂的、钢铁与血肉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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