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章 《收音机里的旧日回响》
庙街的夜晚,总是被一片人间烟火熏得发黄、发旧。霓虹灯牌闪烁着“强记电器”“阿娟糖水”的字样,光线混杂着大排档炒菜的镬气与行人吐出的烟圈,共同构成了一层朦胧的、油腻的滤镜。喧嚣声是这里永恒的背景音——讨价还价的嚷嚷,唱片行震天的粤语老歌,夹杂着几句江湖人士的粗口,一切都显得如此鲜活,如此……真实。
一个满头白发,身形佝偻的老者,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制手杖,缓缓穿行于拥挤的摊位之间。他是山鸡,曾经的湾仔之龙,洪兴的悍将。
如今,岁月和过往在他身上刻下的痕迹,比任何刀伤弹痕都要深刻。他那只在多年前那场终局之战中被换上的“罗盘义眼”早已黯淡无光,只剩下浑浊的玻璃体,偶尔在灯光下反射出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诡异光泽。
他活下来了,代价是看着兄弟一个个倒下,看着那个充满齿轮与触手的疯狂世界,逐渐被一种更庞大的、令人窒息的“正常”所覆盖。
他的脚步在一个堆满老旧杂物的地摊前停下。摊主是个瞌睡连连的中年人,对生意毫不上心。山鸡的目光,被摊位角落里一台积满灰尘的老式收音机吸引住了。
那收音机是木壳的,款式古老,调频的旋钮边缘已经磨出了黄铜色,刻度盘上的数字模糊不清,玻璃罩面有几道裂纹。不知为何,山鸡感到胸腔内那颗同样老旧、带着些许机械杂音的心脏,猛地悸动了一下。一种莫名的牵引力,让他向那台收音机伸出了手。
“几钱?”他的声音沙哑,带着老人特有的浑浊。
摊主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五十,不二价。好唔好使唔知嘎,当摆设咯。”
山鸡没有还价,默默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他拿起那台收音机,入手沉重,冰冷的木壳和金属部件,仿佛沉淀了远超其物理体积的时间。
回到位于深水埗的劏房,狭小的空间里堆满了过去的遗物——一张泛黄的、他与陈浩南、大天二等人的合影,一把早已不能击发、但被他擦拭得锃亮的旧式手枪,以及一些零零碎碎、带着锈迹的齿轮零件,被他当作镇纸使用。他将收音机放在床头那张摇摇晃晃的小木桌上,接上电源。
指示灯闪烁了几下,发出接触不良的“嘶嘶”声,竟然亮起了昏黄的光。他颤抖着手指,拧动调频旋钮。
刺耳的杂音立刻涌了出来,像是无数砂纸在摩擦金属,又像是深海潜流搅动着生锈的管道。他耐心地,或者说,是麻木地,慢慢转动着。偶尔会窜出一些模糊的人声,是某个午夜电台的医药广告,或是断续的粤曲片段,但很快又被更强大的杂音吞没。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旋钮似乎卡在了某个极其细微的频段上。
杂音骤然变了。
不再是混乱无序的白噪音,而是……一种规律性的、沉重的、仿佛巨型锻锤一次次砸在烧红铁块上的撞击声。“咚……咚……咚……”每一声都带着金属的延展与呻吟,带着一种非人的、工业化的节奏感,穿透收音机劣质的喇叭,敲打在山鸡的心跳上。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这声音,他太熟悉了。是“锈蚀之主”降临前,那座沉没于维多利亚港海底的拉莱耶工厂发出的律动!是萦绕在他此后数十年噩梦中的背景音!
紧接着,一个更加清晰,却扭曲变形如同通过生锈管道传来的声音,夹杂在这规律的锻打声中,断断续续地响起:
“……山……鸡……”
山鸡浑身一僵,罗盘义眼那早已失明的晶体深处,似乎有微弱的电流窜过,带来一阵针扎似的刺痛。
“山鸡……听……听到吗……”
那声音……那声音是……
“我……系……浩南……”
陈浩南!
是陈浩南的声音!虽然充满了电子干扰般的失真,夹杂着仿佛信号穿越无尽虚空时的衰减杂讯,但那语调,那熟悉的尾音,山鸡至死也不会忘记!
“浩南哥?!”山鸡猛地扑到收音机前,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的木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浑浊的独眼死死盯着那发出声音的喇叭,仿佛想穿透它,看到声音的源头。“你喺边?你讲咩啊?!咩实验场?!”
收音机里的声音没有直接回应他的嘶吼,只是继续着那绝望而疲惫的独白,仿佛一段早已录制好、跨越了时空界限的遗言:
“……我哋……错了……由一开始就错了……铜锣湾……洪兴……东星……o记……所有嘅争斗……所有嘅流血……都冇意义……”
背景的锻打声变得更加沉重,间或夹杂着巨大齿轮咬合、链条拖曳的轰鸣。
“呢个世界……我哋嘅香港……我哋流血流泪……为之拼命嘅一切……只系……只系第481号实验场……”
“实验场”三个字,如同三颗冰冷的子弹,射穿了山鸡最后的心理防线。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所有过往的片段——兄弟的义气,帮派的恩怨,与机械触手怪物的血战,聂宝言发现的诡异齿轮,三元射出的符咒子弹,林正英挥舞的USb铜钱剑,蒋天生那颗转动的黄铜心脏……这一切的一切,原来都只是……实验?
“……一个……被观察……被记录……嘅培养皿……”陈浩南的声音带着无尽的苦涩和一种洞悉真相后的虚无,“‘锈蚀之主’……唔系我哋理解嘅神明……佢……只系一个‘技术员’……一个……维护呢个‘宇宙收音机’嘅……工程师……”
山鸡瘫倒在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仰着头,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世界,他认知中的全部现实,正在以一种比任何克苏鲁怪物降临更残酷的方式,寸寸崩塌。
“……我哋嘅爱恨情仇……我哋嘅英雄同牺牲……对于佢哋而言……只系一段……可以调节……可以抹去……可以重启嘅……音频信号……”
就在这时,收音机的杂音猛地增强,盖过了陈浩南的声音。那规律的锻打声和齿轮声逐渐扭曲、变形,最终融合成一种非人的、浩瀚得无法形容的意念波动,并非通过声音,而是直接在山鸡的意识深处“响”起:
【单元:港综宇宙-481。状态:观测周期结束。文明应激反应数据采集完毕。熵值波动峰值记录:7.3标准单位。启动……回收清理程序。】
【下一观测序列准备。载入预设模板:‘赛博三国’。启动……初始化协议。】
“唔好……唔好啊啊啊!!!”山鸡发出野兽般的哀嚎,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台仍在发出冰冷信息的收音机扫落在地!
“啪嚓——!”
木壳碎裂,电子元件和古老的真空管崩散开来,几颗细小、锈蚀的齿轮从内部滚出,在地板上弹跳了几下,静止不动了。
一切声音戛然而止。
房间内死寂一片。只有窗外庙街遥远的、模糊的喧嚣,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回声。
山鸡蜷缩在角落里,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泪水混合着数十年的风霜与此刻彻底的绝望,纵横流淌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他输了,他们都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不是输给某个具体的敌人,而是输给了创造这个“游戏”本身的、冰冷无情的规则。
……
视角开始抽离。
不再局限于这间狭小的劏房。
它穿过窗户,升上深水埗布满晾衣架和非法搭建铁皮屋的楼宇上空,越过依旧灯火璀璨的维多利亚港,掠过太平山顶,将整个香港岛、九龙、新界的轮廓尽收眼底。
然后,继续上升。
穿过大气层,越过环绕地球的卫星残骸,地球本身在视野中迅速缩小,变成一颗悬浮在漆黑宇宙中的蓝色星球。
然而,这并非我们熟知的宇宙。
背景并非点缀着星辰的天鹅绒幕布,而是无边无际的、由某种暗沉金属构成的、布满巨大管道、阀门和散热片的宏伟结构。地球,如同一个精致的模型,被放置在一只无法用语言形容其庞大的机械手掌的掌心。
那手掌,由无数种无法辨识的金属合金铸成,关节处是如同山峦般巨大的轴承和液压杆,表面覆盖着斑驳的锈迹、凝固的机油污渍,以及某种仿佛具有生命、缓缓脉动的能量纹路。一些微小如尘螨、却又结构精密的机械造物,正在手掌的纹路间进行着维护作业。
这是“锈蚀之主”的真身?或者说,是那被陈浩南称之为“技术员”或“工程师”的存在的一部分?
视角最终定格在那只机械巨手的腕部。那里,有一个类似老式收音机调频旋钮的装置,巨大无比,上面刻满了非欧几里得几何符号与不断变幻的星际坐标。
旋钮被两根仿佛星云构成的、覆盖着金属鳞片的手指,轻轻拧动了一下。
“咔哒。”
一声轻微的、却仿佛响彻整个维度的脆响。
悬浮在掌心那颗名为“地球”的蓝色球体,其上的光晕微微闪烁了一下,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上面由文明构成的斑斓光点,包括那片名为“香港”的璀璨区域,瞬间黯淡、熄灭,然后……归于一片死寂的黑暗。
【单元481:信号终止。】
机械手指移向旁边一个空着的、类似卡槽的凹处。一道流光闪过,凹处内部开始有新的光影结构飞速构建、重组,隐约可见烽火连天、武将策马奔腾,却又交织着全息投影、能量武器与机械义肢的轮廓。一行冰冷的文字在虚空中短暂浮现,随即隐没:
【NExt:第482号实验场——赛博三国。】
机械手掌保持着绝对的稳定,继续着它永恒的工作。而在那掌心之上,刚刚熄灭的“481号实验场”的残骸,如同一颗彻底冷却、再无生息的煤渣。
庙街的喧嚣,洪兴的义气,奥记的档案,赛博道士的符咒,所有的爱恨情仇,所有的钢铁与血肉,所有的疯狂与牺牲……最终,都只是那台庞大无比的“宇宙收音机”里,一段已经被跳过的、微不足道的杂音。
寂静,是最终极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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