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旁观彼此故事的陌生人,也是唯一能读懂对方底牌的敌人。」
二月下旬的上海,春寒料峭。
那场科技座谈会上,顾沉用最平静的语调,彻底封死了林满心中所有关于“缓和”的幻想出口。她终于不再挣扎,也不再试探,认命般地,接受了这种极致的撕裂。
她终于不再挣扎,也不再试探。
白日,她是沉浸在FL-paris的那间秘密实验室里,偶尔会到公司露个脸,可一到夜晚,饭局商业宴会的陆续安排,她又要在推杯换盏间,与一群老谋深算的人虚与委蛇。
两种身份的切换,几乎要将她掏空。深夜回到空无一人的公寓,她时常累到连卸妆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和衣倒在沙发上,任由自己被黑暗和孤寂吞噬。
她认命地接受了这种极致的撕裂。
唯一能让她从这种紧绷状态中获得片刻喘息的,是一个她从未预想过的、奇异的“避风港”。
这个避风港的形成,完全归功于沈苏苏。
自从露营之后,沈苏苏和周靳言的关系便以一种“官方认证”的姿态,进入了飞速发展的轨道。一个是热情如火的“小辣椒”,一个是沉稳内敛的顶尖律师,这两个看似来自不同星球的人,碰撞出了奇异而和谐的化学反应。
作为沈苏苏唯一的闺蜜,林满理所当然地被卷入了这场由爱情引发的社交风暴里。
“林满满!今晚maison privée,周大律师组的局,就等你了!”
沈苏苏几乎是以一种不容拒绝的热情,将林满从自虐般的工作状态中强行拖了出来,拽进了她和周靳言,以及他那群朋友们的世界里。
林满怎么也没想过,在她和顾沉还是夫妻时都未曾如此熟络他的朋友们,如今却在她和他横亘着万丈冰河时,却形成了一个奇异而稳固的社交圈。
这听起来荒诞,却又无比真实。这或许就是沈苏苏独有的魅力。她像一颗小太阳,热情,直接,毫不做作。她的存在,能轻易地融化所有尴尬的冰层,让那些原本看似无法兼容的圈子,自然而然地交汇在一起。
......
maison privée。
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外,是陆家嘴璀璨如银河的夜景。
依旧是那个充满了慵懒与私密气息的空间。室内,灯光被调得极暗,只在吧台和几个角落里投下琥珀色的光晕。空气中,混合着陈年威士忌的醇香、雪茄的微辛,以及低沉回旋的爵士乐,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令人松弛的氛围。
林满到的时候,包间里已经很热闹了。
陆离靠在沙发上,手里晃着一杯红酒,笑吟吟地看着沈苏苏和江焰斗嘴,时不时地插上一句,精准地火上浇油。周靳言则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里,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沉静如水。
温执杭今天没有手术,也难得地在,正慢条斯理地在包间的小吧台调着鸡尾酒。
“林妹妹来了!”江焰看见她,立刻调侃,“快快快,杭哥,别调低度数的鸡尾酒了,给她调一杯你最拿手的烈酒,让她把晦气都给忘了!”
“你闭嘴吧江焰!”沈苏苏目光落在林满略带疲惫的脸上,“满满,别听他的。”
温执杭温和地瞥了江焰一眼,示意他别闹,然后朝走向吧台的林满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我新学的,试试,度数不高。”他一边说,一边将一杯精心调制的鸡尾酒从吧台后推到她面前。
那是一杯极好看的酒,呈现出从粉色到橙色的柔和渐变,液面上漂浮着几片薄荷叶,杯沿上还用心地挂着两颗鲜红欲滴的樱桃,像一个小小的艺术品。
林满看着那杯酒,心头的疲惫被好看的事物融化了几分。她接过那杯鸡尾酒,轻声道了句“谢谢”。
然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安静地窝在沙发的一角,听江焰那个情场浪子,一脸苦大仇深地向沈苏苏请教“追女三十六计”。
林满在一旁听着,唇角会忍不住勾起一抹浅浅的笑。
林满怎么也没想过,这个奇妙的圈子,会成为她紧绷生活中唯一的缝隙。它像一个被精心构建起来的、温暖而安全的结界,将外界所有的风雨和算计都隔绝在外。可以暂时不必时刻保持警惕,不必字字斟酌。
她也曾问过自己为什么。
后来,她在一个个疲惫的深夜里,不得不承认一个让她心酸的答案。
一个更可悲的私心——只要在这里,她就能名正言顺地,看他一眼。
不管在商场上如何针锋相对,立场如何对立。只要在这个被朋友和酒精包裹的空间里,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哪怕他不言不语,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她就能做自己。
这是一种荒谬又致命的依赖。她留恋这种感觉,想在最累的时候能看到他,哪怕只是在一个空间里,都能得到片刻虚假又真实的安宁。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被推开了。
顾沉走了进来。
他似乎也是刚从一个冗长的会议中脱身,身上还穿着一身熨帖的黑色西装,只是扯松了领带,眉宇间带着与林满如出一辙的、无法掩盖的疲惫。
他似乎也是刚从冗长的会议中脱身,眉宇间带着与林满如出一辙的疲惫。他淡淡地扫了全场一眼,目光在林满身上没有丝毫停留,便径直走向离她最远的空位坐下,垂眸开始处理手机里的邮件。
那姿态,疏离,冷漠。
但林满在看到他出现的那一刻,整个身体都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她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舒展,靠在沙发里的姿态也更慵懒了些。
她能感觉到,在他垂眸看手机的间隙,那道复杂的视线,会若有似无地,落在她的身上,却又在她抬眼的瞬间,迅速移开,不留下一丝痕迹。
他们之间,隔着三三两两的人群,隔着缭绕的酒气与笑语,维持着一种最安全,也最残忍的距离。
沈苏苏给江焰上了几轮“情感辅导课”后,实在是觉得江焰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她眼珠一转,一拍桌子,“我说,光听江焰这在这儿散播负能量多没意思!我们来聊点有深度的!就从……男女关系开始!”
陆离立刻来了精神:“这个我擅长啊!你想聊什么?怎么鉴别渣男?还是怎么快速脱单?”
沈苏苏白了他一眼,一双明艳的狐狸眼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江焰身上,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我们就来辩一辩,在一段亲密关系里,到底是男人更需要被理解,还是女人更需要被呵护?”
一个经典的“引战”话题,瞬间点燃全场。
“那还用说?肯定是男人啊!”江焰第一个跳出来,理直气壮,“我们男人在外面打拼多累啊,回家不就图个懂我们的人吗?你们女人要的‘呵护’,不就是买买买?”
“呵,”沈苏苏冷笑一声,战斗力瞬间爆表,“你这种想法,就是最典型的直男癌晚期!我们女人要的‘呵护’,不是用钱砸,是要你们在细节上让我们感觉到被在乎!你连这点都做不到,还谈什么恋爱?”
“谁说我没用心了?我给她买包买车,这还不够?”
“你那不叫谈恋爱,你那叫……精准扶贫!”
“噗——”陆离一口威士忌差点喷出来。连角落里一直沉默的顾沉,唇角似乎也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江焰被怼得面红耳赤,转头向周靳言求助:“老周,你快评评理!是不是这个理?”
周靳言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平静地分析:“从法律上讲,你的赠与行为合法且不构成附加义务。但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沈苏苏,“如果将情感关系视作一份以‘情感维系’为核心目的的长期合作协议,那么你的行为,属于单方面超额履行了物质条款,却严重忽视了关键的‘情感维系’条款,存在导致协议提前终止的重大风险。”
这番滴水不漏的专业分析,直接给江焰判了“死刑”。他彻底傻眼了,张着嘴,最终只能化悲愤为酒量,端起酒杯狠狠灌了一大口。
“说得好!”沈苏苏得意地给周靳言隔空点了个赞,随即战火一转,矛头精准地对准了陆离,“那你呢,陆大画家?我怎么听说,你追女孩的招数,就是带人家看你的画,然后从星辰大海聊到哲学人生,最后把人姑娘给聊睡着了?”
陆离的俊脸瞬间就垮了,他没好气地白了沈苏苏一眼:“你懂什么!那叫精神交流!是灵魂的碰撞!是柏拉图!”
“拉倒吧你,”江焰终于找到了反击的机会,在一旁幸灾乐祸,“我看是‘白拉布’还差不多。”
眼看着话题越来越偏,温执杭将辩论拉回了一个更普世的层面。
“其实,无论是江焰的物质,还是陆离的精神,说的都只是‘给予’。但所有长久的关系,内核是平等的‘价值交换’。”
他这话一出,连正在斗嘴的沈苏苏和江焰都安静了下来。
“我说的‘价值’,更多的是情绪价值。你能否在对方失落时给予恰当的安慰?在对方成功时由衷喝彩?又能否在对方需要时,展现出自己的脆弱,让对方感觉到‘被需要’?这种情绪上的共振和滋养,远比任何单方面的给予,更能维系一段关系。”
周靳言微微颔首,表示赞同:“婚姻,是所有社会契约中最复杂的一种。它需要的,不仅仅是激情,更是经营的智慧和承担责任的勇气。”
江焰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看看理论一套套的温执杭,又看看一脸深沉的周靳言,犹豫半天,终于小声问出了那个所有人都好奇,却不敢轻易触碰的问题:
“那……那你们都是理论大师……有没有通俗易懂的?婚姻里到底最需要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瞬间激起了一圈圈尴尬而微妙的涟漪。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在场唯一两个有过婚姻经历的人身上。
空气仿佛在那一瞬间凝固了。林满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胸口,那颗心脏在肋骨后一下下沉闷撞击的声音。
她没有去看顾沉,只是垂下眼,看着杯中那漂亮的、带着樱桃的酒液。
良久,就在陆离想开口打圆场的时候,她却忽然,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带着一丝酒精催化下的、朦胧的自嘲。
“是被需要吧。”
她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微醺的红晕,那双向来清冷的眼眸里,此刻却漾着一层迷离的水光。
“就是……你以为你们是并肩作战的队友,可以一起对抗全世界。可到头来却发现,人家根本没想过要跟你分享他的战争。他把你保护得很好,好到……让你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一个一无所知、被圈养起来的傻瓜。”
“他为你挡下了所有的风雨,却也亲手,在你和他之间,筑起了一道你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高墙。你看不见他的伤口,触不到他的脆弱。你只能站在墙外,看着他一个人在里面,孤军奋战。”
“那种感觉,”她说到最后,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涩然的颤音,“比争吵,比冷战,甚至比背叛,都更让人……绝望。”
话音落下的瞬间,包厢里一片死寂。
那个始终坐在阴影里的男人,在听到她那句“被需要”时,端着酒杯的手便猛地一颤。
当她说完最后那句话,他再也无法维持冰冷的伪装。他豁然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所有的冰冷与疏离都已褪尽,只剩下被狠狠击中后的、赤裸裸的震惊与痛楚。
原来……是这样。
林满说完那番话,也愣了一瞬。酒精上头带来的失控,让她将心底最深的疤痕血淋淋地揭开在了众人面前。她看到朋友们担忧的眼神,心中涌上一丝懊悔。
她深吸一口气,将湿意逼了回去,随即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举起酒杯晃了晃。
“瞧我,喝多了,胡言乱语,你们可别当真。”
林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也让她瞬间清醒。她将杯子重重放下,清脆的声响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沈苏苏心头一酸,却立刻领会了林满的尴尬,附和着:“满满说的其实就是,找就找个好队友,别总拖后腿,要和自己的队友并肩而立!”
陆离也瞬间反应过来,他夸张地指着江焰笑道:“听见没,江焰!要并肩而立!不是让你在珠穆朗玛峰上给人家空投早餐!你得下凡,懂吗?跟人家站在同一片土地上,呼吸同一片pm2.5超标的空气!”
“就是!”沈苏苏立刻火力全开,“你下次去挤挤早高峰的地铁,拎着两杯豆浆四个肉包子,满头大汗地出现在人家公司楼下,效果绝对比米其林强一百倍!”
“挤……挤地铁?”江焰的俊脸瞬间垮了下来,那表情仿佛听到了世界末日的消息。
“噗——”
包间里终于爆发出哄堂大笑,凝重的气氛被瞬间冲散,热闹与喧嚣重新回归。
林满也跟着笑了起来,那笑容真实而明媚,仿佛刚才那个满身悲伤的人只是大家的错觉。
只是,在这片热烈的欢声笑语中,没有人注意到。
顾沉始终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那个在人群中巧笑嫣然的林满,眼底的痛楚,如退潮后的深海,沉淀成了一片死寂的、无边无际的黑暗。
那片笑语,像一道无形的墙,将他与她的世界,再次清晰地,割裂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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