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到头顶时,院角的葡萄藤已经把凉棚遮得严严实实。豆宝搬了张小竹凳坐在藤下,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绿豆糕,看爷爷用竹篾修补去年的旧鸟笼。竹篾在他手里弯出柔和的弧度,像被阳光晒软的面条。
“爷爷,这鸟笼修来装啥?”豆宝的鞋底蹭着青砖地,把碎渣蹭成一小堆。笼门的竹条断了两根,爷爷正用新篾条补上,篾条上还带着竹叶的清香。
“给隔壁赵大爷的画眉鸟换个家。”爷爷用细麻绳把接头缠紧,“他那只老笼子底都朽了,鸟爪子总勾着木屑,看着揪心。”阳光透过葡萄叶的缝隙,在鸟笼骨架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子。
豆宝把绿豆糕的纸托铺平,接住一片飘落的葡萄叶,叶尖还带着点焦——前几天雷阵雨,藤上的嫩叶被打焦了些,倒让老叶显得更绿了。她忽然想起早上帮娘摘菜时,看见后院的丝瓜藤顺着竹竿爬得老高,黄花谢了的地方,坠着弯弯的小丝瓜,像一个个绿色的感叹号。
“娘说中午做丝瓜汤,爷爷要不要来一碗?”豆宝晃着脚丫,鞋上的带子松了,露出半截脚后跟。爷爷放下鸟笼,帮她把鞋带系成个漂亮的蝴蝶结,指尖蹭过她的脚踝,带着竹篾的糙劲儿。
“不了,你李奶奶送了碗南瓜粥,熬得稠乎乎的,正好就着咸菜吃。”他拿起修好的鸟笼看了看,笼门开关灵活,“这手艺还没退步,当年给你爹做蝈蝈笼,比这精细多了。”
豆宝没见过爹的蝈蝈笼,只在老照片里见过爹举着个小竹笼,笼眼里塞着片南瓜花。娘说那是爷爷年轻时编的,笼底还刻着爹的小名。她正想问,就见娘挎着竹篮从后门进来,篮里装着刚从井里捞出来的西瓜,水珠顺着竹篮的缝隙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快把凉席铺在藤下,等下切西瓜。”娘把篮子往石桌上一放,竹篮碰着桌面“哐当”响,惊飞了藤上栖息的麻雀。豆宝蹦起来去搬凉席,席子是去年的老芦苇席,边缘磨出了毛边,却带着太阳晒过的干爽气。她刚把席子铺平,就被娘拽着胳膊坐下:“看你一头汗,先吃块冰粉。”
红糖冰粉盛在粗瓷碗里,上面撒着碎花生和葡萄干,冰碴在碗底咯吱响。豆宝挖了一大勺,冰得牙床发麻,却忍不住再挖一勺。娘坐在旁边择菜,豆角在她手里“啪”地折断,脆生生的响。“下午跟我去趟供销社,给你扯块花布做新裙子,你王阿姨说那边到了批新料子,蓝底带小碎花的,像极了咱院的牵牛花。”
“不要碎花!”豆宝含着冰粉含糊道,“我要跟爷爷鸟笼上的竹篾一样,要纯色的,青竹色!”爷爷在一旁笑,手里的竹篾又弯出个圈:“这丫头,倒跟竹篾较上劲了。”
正说着,赵大爷提着个竹编食盒过来,食盒里飘出茶叶蛋的香味。“老哥哥,鸟笼修好了?”他把食盒放在石桌上,揭开盖子,里面码着六个茶叶蛋,蛋壳被酱油浸得发红,“刚卤好的,给孩子尝尝。”豆宝伸手去拿,被娘拍了下手背:“洗手去!”
洗手回来时,爷爷正和赵大爷说鸟的事。“那画眉最近总撞笼子,怕是嫌憋屈。”赵大爷剥着蛋壳,蛋白上印着细碎的花纹,“换个宽敞笼子,兴许能好点。”豆宝啃着茶叶蛋,蛋黄沙沙的,混着八角的香味。她忽然发现,赵大爷的竹制烟盒上刻着花纹,和爷爷的鸟笼篾条上的纹路很像。
“这烟盒是年轻时在南方学的手艺。”赵大爷摸着烟盒笑,“跟你爷爷学的编竹篾,他那会儿编的鱼篓,下水不沉,装鱼不跑。”爷爷摆手:“都老黄历了,现在手笨了,编个鸟笼都费劲儿。”
午后的风带着藤叶的气息,吹得凉席微微晃。豆宝躺在席上,看葡萄藤的影子在脸上爬,像有人用手指轻轻挠。娘和赵大娘在厨房忙活,菜刀剁在案板上的声音“咚咚”响,混着远处卖冰棍的吆喝声,成了最好的催眠曲。她迷迷糊糊地想,等下要把爷爷补鸟笼的篾条画下来,贴在作业本上——这样老师就知道,她的暑假有多热闹了。
醒来时,凉席上多了个竹编小筐,里面装着刚摘的葡萄,紫莹莹的,颗颗饱满。爷爷和赵大爷蹲在葡萄架下下棋,竹制的棋盘上,棋子是用小石子和杏核做的。娘端着丝瓜汤出来,汤里飘着翠绿的葱花,热气在凉棚下凝成淡淡的雾。
“快趁热喝,”娘把碗塞给她,“等下带你去河边,你张叔叔编了新竹筏,说是能载着你捞菱角。”豆宝捧着碗,看丝瓜片在汤里打转,忽然觉得这藤下的夏天,就像爷爷编的鸟笼,看着是框住了日子,其实每个竹篾的缝隙里,都漏着风,带着香,藏着说不完的热闹。
夕阳把藤叶染成金红色时,豆宝坐在竹筏上,看张叔叔用竹篙撑着筏子在河面上漂。水面映着葡萄藤的影子,像把绿色的伞。她伸手去够水里的菱角,指尖刚碰到菱角的硬壳,就被娘喊住:“当心掉下去!”竹筏晃了晃,惊起一群蜻蜓,翅膀扇动的声音像爷爷编笼时的细麻绳在竹篾上摩擦。
豆宝忽然明白,这夏天的日子,就像爷爷手里的竹篾,看着是一根根硬邦邦的,可经他的手一弯,一缠,就成了能装下鸟鸣、茶香、瓜果甜的温柔物件。而那些漏过藤叶的阳光,流过指缝的河水,还有竹篾上淡淡的清香,都是日子里最软的部分,比冰粉还凉,比红糖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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