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过道上,戴着鸭舌帽的少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白杨树,叶片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此时列车即将到站的广播响起,醇厚的女声混杂着铁轨与车轮的摩擦声,在密闭的车厢里漾开一圈圈涟漪,惊得头顶行李架上的塑料袋微微晃动。
林沐泽压了压鸭舌帽,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薄唇和线条清晰的下颌。
他弯腰拉出行李箱,滚轮与地面接触发出“咕噜”的轻响,在嘈杂的人流中并不起眼。
他刻意放慢脚步,跟在人群末尾,像一株习惯了阴影的植物,本能地避开拥挤的缝隙——从小到大,过于密集的人群总会让他想起被邻村孩子围堵在墙角的窒息感。
“清华大学...”
出站口的风裹挟着陌生的尾气与尘土扑面而来,林沐泽仰头望了眼被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手机屏幕还停留在爷爷发来的“注意安全”四个字上,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才惊觉自己的掌心竟有些发潮。
一时间,爷爷佝偻着背用鸡毛掸子擦家具的身影、厨房里粥锅冒起的袅袅热气、床头柜上老旧闹钟的滴答声轮番在脑海里闪现,回家的冲动像藤蔓般缠上心脏,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毕竟从小就没有离开过爷爷,更没有离家这么远。
记忆里,父母的模样早已模糊成褪色的老照片,是爷爷用粗糙的手掌牵着他的小手,走过春夏秋冬,把一碗碗热粥、一件件缝补的衣物,酿成了他生命里唯一的暖意。
“唉...”
轻叹一声,林沐泽收回目光,指尖在老旧手机的屏幕上滑动,屏幕边缘的裂痕随着动作泛着白光。
他反复翻看着辅导员三天前发布的新生指引,手指在屏幕上摩挲了许久,一行加粗的文字终于跳入眼帘:“北京各车站均设有新生接待处,配备校车直达校园,悬挂‘清华大学’红色旗帜。”
摸了摸内侧口袋里的钱袋,粗布的质感带着安心的温度,那是爷爷连夜将皱巴巴的零钱换成整钞,又用针线仔细缝在旧布片里的,针脚细密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林沐泽攥了攥钱袋,决定去新生接待处——至少那里有“清华”的标识,不会让他像无头苍蝇般乱撞,更不用开口向陌生人问路。
可目光扫过出站口的指示牌,他的心又沉了下去。
辅导员说的接待处在东出站口,而他此刻站在西出站口的人流里,两个方向被密密麻麻的人群隔成了两个世界。
暗骂自己来时只顾着紧张,没把信息看仔细,林沐泽连忙拉着行李箱转身,想往东出站口赶。
人群像流动的潮水,他只能侧身穿梭,鸭舌帽几次滑下来遮住眼睛,鼻梁被帽檐蹭得发痒,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小块空地。
砰!啪嗒!
仓促转身的瞬间,肩膀突然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紧接着是手机摔在地面的脆响,屏幕与水泥地碰撞的声音尖锐得刺耳。
“哎呦我艹,特么的!”
一声痛呼响起,对面的人捂着鼻子蹲下身,指缝间似乎渗出了红痕,看得林沐泽心头一紧。
他自己也被撞得连连后退几步,额头撞上对方的胳膊肘,一阵钝痛袭来,眼前瞬间泛起白雾,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到眼眶。
“你这人怎么突然转身啊!走路不长眼睛吗?”
蹲在地上的人站起身,捂着鼻子怒声呵斥,声音里满是火气。
林沐泽这才看清对方的模样:一身黑色连帽卫衣,身形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肩膀宽阔,头发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此刻正皱着眉揉鼻子,疼得眼眶发红,生理性的泪水都快掉下来了。
林沐泽微微抬头,鸭舌帽的阴影下,眸子中闪过一丝震惊——这个人好高,比孤儿院那些高年级的男生还要壮实些,浑身散发着不好惹的气场。
看着对方神色不善的眼神,他的脑海里突然窜出小时候被邻村孩子欺负的画面:他们抢走他的作业本,把他推倒在泥地里,嘲笑他“没爹没娘的野孩子”,那些推搡、嘲笑的声音像针一样扎进耳朵,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指尖冰凉。
“喂,你这人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黑衣少年揉了揉鼻头,见眼前的人只低着头,帽檐压得极低,下巴抵着胸口,一副拒人千里又怯懦的样子,语气更添了几分冷漠。
他捡起地上的手机,屏幕又多了道新裂痕,像一条狰狞的小蛇,眉头皱得更紧了。
林沐泽的指尖死死抠着行李箱的拉杆,指节泛白,连骨节都清晰可见。
喉咙像被堵住般发不出完整的话,只能支支吾吾地挤出几个字:“对...对..不..起。”
声音轻得像蚊子叫,还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黑衣少年愣了一下,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抱怨突然卡在喉咙里。
他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身形单薄,穿着洗得发白的黑色短袖,领口都有些变形,背包带子磨得起了毛,边缘露出细细的棉线。
对方说话时肩膀还在微微发抖,手指紧紧攥着拉杆,像只受惊的兔子,看起来哪像是故意撞人,倒像是不小心闯了祸的孩子。
“没...没事儿。”他挠了挠头,语气不自觉软了下来,甚至带上了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尴尬,“刚才也是我光看手机了,没注意看路,不怪你。呃...你没事儿吧?我看你在发抖啊,是不是撞疼你了?”
说着还想伸手扶他一下,却见对方猛地往后缩了缩,像被烫到一样。
林沐泽迅速摇摇头,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憋了回去,只剩下鼻尖的酸涩。
他像是怕被什么抓住似的,拉起行李箱转身就走,脚步有些踉跄,连额头的痛都顾不上了,只想着赶紧逃离这让他窒息的对峙。
背包里的书本随着脚步晃动,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像是在催促他快点离开。
看着他几乎是逃跑的背影,黑衣少年站在原地挠了挠头,嘟囔道:“还真是奇怪的家伙。”
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新裂痕,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已经是这个月摔的第二次了。转身走到出租车候客区,拉开门坐了进去:“师傅,去清华大学。”
“好嘞,清华啊,那可是好地方!”司机爽朗地应着,发动了汽车。
林沐泽一路快步走到东出站口,直到看见那面印着“清华大学新生接待处”的红色旗帜,才扶着行李箱停下脚步,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
额头上的肿块隐隐作痛,他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却没心思管,只是盯着那面旗帜发呆。
红色的布料在风里飘扬,上面的校徽格外醒目,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
接待处的学长已经注意到他,穿着印着“清华迎新”的蓝色马甲,笑着挥挥手:“同学,是清华新生吧?哪个院系的?来这边登记一下,校车马上就走了,再等最后几个同学。”
林沐泽攥了攥背包带,走上前低声道:“物...物理系的,林沐泽。”
他的声音还是很小,怕自己的口音被笑话——爷爷总说他说话带着乡下的调子,不像城里孩子那样利索。
“物理系的啊,厉害!”学长爽朗地笑了笑,递给他一瓶矿泉水,瓶身还带着冰镇的凉意,“登记一下名字和专业就行,旁边有折叠椅,先坐着等会儿。”
他接过矿泉水,指尖触到冰凉的瓶身,稍微安定了些。
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他低着头,目光落在行李箱的轮子上——那轮子还是去年爷爷给他换的新的,说“拉着轻快”。
耳边是学长们招呼其他新生的声音、家长的叮嘱声、行李箱的滚轮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与这个陌生的城市隔离开来,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格格不入的旁观者。
不知过了多久,学长的声音响起:“同学们,人差不多齐了,咱们上车去学校!行李可以放在车肚子里,贵重物品自己拿好啊!”
林沐泽跟着人群站起来,刚要拉行李箱,手腕突然被轻轻碰了一下。他猛地回头,像只受惊的小兽,眼神里满是警惕。
看清对方是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后,才稍微放松了些,但身体依旧紧绷着。
女生正抱歉地笑,眼睛弯成了月牙:“不好意思啊同学,不小心碰到你了。
你也是物理系的吗?我叫周瑶,理论物理方向的,刚才在登记处看到你名字了。”
她的声音清亮,像夏日里的溪流,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林沐泽的身体又是一僵,下意识地想后退,却想起爷爷出发前拉着他的手说的话:“沐泽啊,去了学校,试着和人说说话,别总把自己关起来,爷爷不能陪你一辈子。”
他咬了咬唇,指甲掐进掌心,声音依旧很小:“林沐泽,物理系的。”
“林沐泽?”周瑶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我好像在新生群里见过你!听说你高考分数特别高呢,是咱们系的最高分吧?太厉害了!”
她的语气很热情,没有丝毫疏离感,反而带着真诚的佩服,“我刚才看你一个人坐着,还以为你在等人呢。走吧,一起上车,正好能聊聊宿舍的事,我还不知道我的室友是谁呢。”
说着,她自然地帮林沐泽拎起了背包的侧袋,里面装着他的洗漱用品和毛巾,不算重,却让林沐泽的身体瞬间绷紧,手指都蜷缩了起来。
他看着周瑶的侧脸,阳光透过出站口的玻璃落在她脸上,带着温暖的光晕,不像那些欺负他的人那样带着恶意,反而像邻居家和善的大姐姐。
“谢...谢谢。”他低声道,声音比刚才稍微大了点,拉着行李箱跟在她身后,鸭舌帽下的眼睛,悄悄抬起来了一点,飞快地扫了眼周瑶的背影,又迅速低下头。
校车缓缓驶进校园,古朴的二校门、成片的绿树、骑着自行车掠过的学长学姐一一掠过车窗。
周瑶兴奋地指着窗外,像个好奇的孩子:“你看那栋红顶的楼,就是二校门旁边的图书馆!听说里面藏书超级多,以后咱们可以一起去自习。还有那栋,就是物理系大楼!灰砖红窗的那个,听说里面的实验室超厉害的,好多大佬都在里面做研究!”
林沐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灰砖红窗的大楼庄严肃穆,楼前的石碑上刻着一行复杂的物理公式,阳光照在石碑上,反射出冷硬的光。
不知为何,看到那栋楼的瞬间,他脑海里突然闪过梦里的锥形建筑,青黑色的石体与眼前的灰砖重叠,石柱上模糊的符文仿佛与石碑上的公式交织在一起,让他心头一跳,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他赶紧收回目光,用力晃了晃头——一定是太紧张了,才会胡思乱想,把现实和噩梦混在一起。
七年了,这个梦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清晰过。
校车在宿舍楼下停下,是一栋六层的红砖楼,楼前挂着“紫荆公寓3号楼”的牌子。
周瑶帮他找到了物理系的报道点,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入口:“你的宿舍在402对吧?我刚才看了名单,你在3号楼,我在5号楼,就隔一栋楼,以后有事儿可以找我!报道处有免费的校园地图,你记得拿一张。”
“嗯,谢谢。”林沐泽点点头,看着周瑶跑远的背影,心里竟泛起一丝陌生的暖意,像冬日里透过窗棂的阳光,微弱却真实。
报道处的学长递给他一把宿舍钥匙和一张宿舍用品清单,清单上列着被子、床单、暖水瓶等物品,旁边标注着“已统一发放至宿舍”。
学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402已经到了三个室友了,就等你这个最后一个了,都是物理系的,以后有伴儿了。”
林沐泽攥着钥匙,金属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让他稍微镇定了些。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402宿舍的门,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房间里很热闹,三个男生正围在一起铺床,说话声、笑声混在一起。
听到开门声,三个人都转过头来,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让林沐泽的脚步瞬间顿住,下意识地想退出去。
“啊?!!是你?!”
林沐泽忍不住后退两步,心里暗道一声糟糕。
果然,黑衣少年嘴角扯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迈步走过来。
“还真是你啊,想不到这么巧哈?”
林沐泽微微咽了一口唾沫,有些颤声道,“对...对不起...”
“啊?”
黑衣少年愣住了,脚步也停了下来,看着身前低着头的林沐泽,纳闷不已。
老子就是说句话,至于嘛?
而且那件事情不也是已经过去了嘛。
还要道歉?真是一个奇怪的家伙啊。
回过神来,疑惑道,“你为什么还要道歉?”
林沐泽闻言一愣,不由自主的抬头,对上黑衣少年的目光。
这小子,眼睛真好看啊。
黑衣少年心里嘀咕着,目光看着有些忧郁气质的少年。
林沐泽回过神,又立刻埋头,不再说话,主要是不知道说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
没有得到回复,黑衣少年挠了挠头退回来,“快进来吧,好像学校已经帮你安排了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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