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来了。
带着一身,还没散尽的,寒气。
还有,血腥气。
我闻到了。
很淡。
混在他衣袍上,清冽的皂角香里。
可我,就是闻到了。
我的鼻子,对这种味道,现在,特别敏感。
他,站在我面前。
身姿,挺拔得,像一杆枪。
那张,还带着少年轮廓的脸,此刻,绷得,没有一丝温度。
“查到了。”
他开口,三个字。
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我,手里的绣绷,掉在了地上。
针,扎进了我的手指。
我,却感觉不到疼。
“是,废后许氏。”
他,说出了这个名字。
我,并不意外。
能,有这种渠道,弄到南疆的毒草。
能,有这种胆子,在我的承恩殿动手。
除了她,我想不到别人。
“她,收买了冷宫一个姓许的老嬷嬷。”
“就是,那日,给您送菜的那个。”
“人,已经招了。”
裴昭的语速,不快。
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
像,在嚼碎,谁的骨头。
“儿臣,这就去求父皇下旨。”
“赐死。”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
轻得,像一片羽毛。
落在我心上,却有,千斤重。
我的心,猛地,抽了一下。
赐死?
又要,死人了吗?
我,想起了,那三只鸡的尸体。
那僵硬的,死不瞑目的样子。
现在,轮到,人了?
“昭儿。”
我,张了张嘴,声音,干涩。
“非要,这样吗?”
裴昭,猛地,转过头。
他,看着我。
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失望。
还有,一丝,受伤。
“母妃。”
“她要的,是您的命。”
“若不是儿臣,恰好读过那本杂记。”
“您现在……”
他,说不下去了。
他,别过脸。
肩膀,微微地,抖动。
我,知道。
我,都懂。
他是,后怕。
他是,为我,不平。
可是。
我,一想到,冷宫那个,阴森森的地方。
一想到,那个,满脸皱纹的许嬷嬷,跪在我面前的样子。
我就,觉得,浑身发冷。
恨,是有的。
怕,也是有的。
可,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疲惫。
冤冤相报。
什么时候,是个头?
杀了许氏。
她的娘家,不会恨我们吗?
太子党,那些,还没死绝的余孽,不会,借机生事吗?
我,不想,再过那种,每天,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研究我的菜谱。
“母妃,您在想什么?”裴昭的声音,透着,一丝不安。
我,回过神来。
闻到了一股,焦甜的香气。
是从小厨房那边,飘过来的。
是,我早上,吩咐小翠,煨在灶膛里的,红薯。
烤好了。
我,站起身。
“没什么。”
“走吧,陪我去见你父皇。”
裴昭的眼睛,亮了一下。
他,以为,我想通了。
以为,我是去,支持他,请旨杀人的。
我,没解释。
我,绕过他,先走出了殿门。
“小翠,把那篮子烤红薯,带上。”
……
御书房。
空气,是凝固的。
裴昭,跪在地上。
字字铿锵地,陈述着,废后许氏的罪行。
以及,背后,可能牵扯的,前太子余党。
他,请求,父皇,严惩。
以儆效尤。
裴容,坐在龙椅上。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听着。
手里,把玩着一枚,白玉镇纸。
一下,一下。
敲击着,掌心。
那声音,不大。
却,敲得我,心惊肉跳。
我,提着我的小竹篮,站在一边。
像个,误入了,修罗场的,卖菜大婶。
篮子里,烤得,焦香四溢的红薯。
散发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人间烟火气。
终于。
裴昭,说完了。
他,重重地,叩首。
“请父皇,下旨!”
大殿里,一片死寂。
裴容,依旧,没有说话。
他,抬起眼。
目光,越过裴昭,落在了,我的身上。
还有,我手里的,那只篮子。
我,被他看得,头皮发麻。
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
“皇,皇上。”
我,福了福身。
“天气,转凉了。”
“臣妾,烤了些红薯。”
“想着,给您,送些过来,暖暖身子。”
裴容,看着我。
眼神,依旧,深不见底。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我,只好,继续往下说。
“那个……臣妾,还想,多拿几个。”
“送到,冷宫那边去。”
这话一出口。
裴昭,猛地,抬起头。
震惊地,看着我。
裴容,那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也,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敲击镇纸的动作,停了。
“哦?”
他,挑了挑眉。
“送去冷宫?”
“给谁?”
“就,就给,住在里头的人呗。”我,小声说。
“那边,又阴,又冷。吃点热乎的,能,驱驱寒气。”
我说的是实话。
我,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那里,也住着人。
裴昭的生母,也在里面。
无论,她们犯了什么错。
总不至于,连一口,热乎的吃食,都吃不上吧。
我说完。
大殿里,陷入了,一种,更加诡异的,寂静。
我,能感觉到,裴昭的目光。
从,震惊,慢慢变成,了然。
最后,化作了,一抹,深深的,叹服。
我,不知道,他又,脑补了些什么。
我,只看到,龙椅上的裴容。
他,看着我。
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要,发怒了。
他,却,突然,笑了。
他,把手里的镇纸,轻轻,放在了桌上。
站起身。
走到我面前。
从我的篮子里,拿出了一个,最烫手的,烤红薯。
他,剥开,焦黑的外皮。
露出里面,金黄滚烫的瓤。
热气,蒸腾。
“惠妃,说得对。”
他,咬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说。
“是该,驱驱寒气了。”
他,看向裴昭。
“传朕旨意。”
“废后许氏,禁足于冷宫,终身不得出。”
“其宫人,凡涉事者,杖毙。”
“另,自今日起,改善冷宫用度。”
“确保,无人,冻饿。”
裴昭,愣住了。
随即,他,深深地,拜了下去。
“儿臣,遵旨。”
“儿臣,谢父皇,谢母妃,仁德。”
我,站在原地。
手里,还提着那篮,剩下的红薯。
彻底,傻了。
这,就完了?
不杀了?
还,改善伙食了?
我,只是,想送个红薯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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