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柱从县城虎口脱险带回的消息,像最后一块拼图,严丝合缝地嵌入了抗联老李用鲜血换来的情报框架里。鬼子三路合围,北路主攻,拂晓炮击,然后便是步兵潮水般的冲击。目标明确,时间清晰,手段狠辣。最后一丝不确定性被抹去,山寨里弥漫的不再是焦虑和猜测,而是一种近乎凝固的、直面死亡的沉寂。
夜幕彻底笼罩了黑瞎子沟,没有月亮,只有几颗寒星在墨蓝色的天幕上闪烁,冷漠地注视着这片即将被战火吞噬的山林。寨子里,灯火严格管制,只有指挥所和几个关键岗哨,透出微弱得几乎被黑暗吞噬的光。
铁柱站在空地上,看着面前默默集结的队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朦胧的夜色中显得棱角分明,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鲜活,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近乎岩石般的坚硬。没有人说话,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只有山风吹过林梢的呜咽,像是在为即将赴死的勇士奏响挽歌。
他知道,该说的战术,已经反复交代过了;该做的准备,已经拼尽全力了。现在,在死亡叩门的前夜,需要一点别的东西,一点能烙进骨头里、带进坟墓里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硝烟和泥土气息的空气,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老柴头。”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老柴头应声出列,手里捧着一个盖着干净白布的簸箕,手有些微微发抖。他走到队伍前,掀开白布——里面是几十个雪白的、还带着微弱热气的白面馍馍!这是山寨最后一点细粮,是老柴头带着后勤组,瞒着所有人,偷偷省下来,在这最后一夜,全部蒸了出来。
“弟兄们,”铁柱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脸,“这,可能是咱们这辈子,最后一顿安生饭了。”
没有欢呼,没有争抢。老柴头和王老蔫默默地开始分发,每人一个。队员们接过那雪白的、散发着诱人麦香的馍馍,手都格外沉重。有人低头看着,喉头滚动;有人把它紧紧攥在手里,像攥着一块烧红的炭;有人把它小心翼翼揣进怀里,贴着心口放着。
铁柱也拿起一个,他没有吃,只是用力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仿佛在品尝某种诀别的滋味。然后,他举起剩下的馍馍,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这馍,是咱们的断头饭,也是咱们的壮志餐!吃了它,黄泉路上,不做饿死鬼!吃了它,跟小鬼子干到底,不做孬种!”
“干到底!不做孬种!”低沉而压抑的怒吼,像闷雷一样在人群中滚动。
吃完馍馍(很多人只舍得吃一半,剩下的依旧揣好),铁柱又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意外的举动。他让老柴头搬来那本厚厚的、记录着山寨物资和人员名册的账本,又找来一些能找到的、稍微平整些的纸片和那半块快要用完的墨锭。
“认字的,帮不认字的写!”铁柱的声音沙哑,“有啥想对家里爹娘、婆姨、娃娃说的话,写下来!咱们就是死,也得留个念想!让后人知道,咱们这群爷们,是咋没的!”
人群沉默了一下,随即动了起来。认字的,比如石头、王老蔫,被不认字的弟兄们围住。篝火被允许生起一小堆,提供光亮。火光跳跃,映照着一张张凝重而虔诚的脸。
“老王哥,帮俺写……告诉俺娘,儿子不孝,不能给她养老送终了……让她别想俺……”
“石头兄弟,俺娃叫狗剩,跟他说,他爹是打鬼子死的,没给他丢人……”
“写上,翠儿,对不住,下辈子俺再娶你……”
低沉的、带着哽咽的诉说声,和笔尖在粗糙纸片上划过的沙沙声混合在一起,汇成一首悲怆的战地夜曲。铁柱看着这一幕,眼眶发热,他猛地别过头去。
轮到铁柱自己了。他不认几个字,拿着笔,比拿着大刀还费劲。他吭哧了半天,最后把笔一扔,一把扯开自己胸前破旧的衣襟,露出古铜色的、布满伤疤的胸膛。他抽出腰间的匕首,寒光一闪,在左手大拇指上划了一道深口子!
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泥土上。
“排长还没醒,俺铁柱,代他,也代俺自己!”他嘶吼着,用流血的手指,在那本摊开的账本扉页空白处,用尽全身力气,歪歪扭扭地写下了几个血字——杀鬼子,保家乡!
然后,他重重地,将自己的血手印,按在了那几个字下面!鲜红刺目,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愿意跟鬼子拼到底的,过来!”铁柱举着流血的手指,目光如炬。
没有犹豫。
王老蔫第二个走上前,咬破手指,按下。
石头沉默地跟上,按下。
老柴头老泪纵横,颤抖着按下。
独眼龙抹了把脸,嚎叫一声,按下。
大壮、根生……一个接一个,所有还能行动的队员,包括那些伤势未愈的,都默默地走上前,用鲜血,在那账本上,留下了自己最后的印记和誓言。
一本普通的物资账本,此刻却重若千钧,上面密密麻麻的血手印和歪斜的血字,汇聚成一股无声却磅礴的力量,一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
铁柱捧着那本沉甸甸的“血书”,看着面前这一张张视死如归的脸,胸膛剧烈起伏着,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他最后只是举起那只还在渗血的手,握成拳头,重重砸在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声响。
所有人也都默默举起了拳头,砸在胸口。
没有口号,没有呐喊。
但那股同生共死、与敌偕亡的惨烈气势,却直冲云霄,连天上的寒星都仿佛为之黯然。
钢铁的誓言,已用血铸就。明日,唯有以血相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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