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化雪水,顺着山涧哗哗流淌,带来了泥土和草木萌发的清新气息。磐石湾根据地控制下的几个屯子,却弥漫着一种比倒春寒更凛冽的气氛。
杨家屯最大的打谷场上,黑压压挤满了人。农会成立大会正在这里举行。主席台是临时用几块门板搭的,上面挂着一条墨迹未干的红布横幅——“杨家屯农民协会成立大会”。
杨帆没有坐在台上。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和警卫员小刘站在人群最后面的一个土坡上,静静观察着会场。陈明和青山则在台上,正由新当选的农会主席、老佃户李老栓陪着,向台下激动又有些畏缩的农民们讲解着《磐石湾抗日根据地减租减息暂行条例》。
“…从今年起,所有租子,一律按原额减收百分之二十五,这叫‘二五减租’!”李老栓的声音通过铁皮喇叭传开,带着颤音,却异常清晰,“往年借的印子钱,利钱超过本钱的,超过的部分,一律免了!往后放贷,月息不能超过一分五!”
台下像滚水泼进了雪堆,瞬间炸开了锅。
“真…真减租?”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农使劲掏着耳朵,不敢相信地问旁边的人。
“老天爷开眼了啊!张阎王家那驴打滚的利,可是逼死了咱屯多少户啊!”一个中年汉子激动地抹着眼角。
更多的贫苦农民脸上是交织着希望和恐惧的复杂神情,目光不时偷偷瞟向会场边缘那几个穿着体面长衫、面色阴沉的人——以张万财为首的本屯地主们。
张万财五十出头,胖脸上嵌着一双精明的细眼,手里盘着两颗核桃,嘴角向下撇着,毫不掩饰心中的不满。他身后站着几个本家子侄和护院,眼神不善地扫视着激动的人群。
“司令,看来这张万财,是块难啃的骨头。”小刘低声说。
杨帆微微点头,目光锐利:“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还难。通知王老蔫,保卫科和新成立的民兵队,今晚开始加强巡逻,特别是对张万财那几个大户的宅院,给我盯紧了!”
政策推行之初,并非一帆风顺。
减租减息的布告贴出去好几天,许多佃户还是不敢去地主家要求核减租子。私下里,流言开始传播:“联军待不长的…等他们一走,张老爷能饶了咱们?”“听说北边王家庄,有佃户要求减租,晚上就被人打折了腿…”
与此同时,在张万财那青砖高墙的大院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欺人太甚!简直是强盗!”张万财将茶杯重重顿在八仙桌上,茶水四溅,“减租?减息?他们怎么不直接把我的地分了?!”
“叔,小点声。”他的侄子,在屯里管着账房的张继宗压低声音,“隔墙有耳。农会那帮穷棒子,现在可有枪杆子撑腰。”
“枪杆子?”张万财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这磐石湾,还不是他杨帆说了算的地方!他有人有枪,我就没有门路?”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一道黑影鬼鬼祟祟地溜出张万财家的后门,熟门熟路地绕过民兵的哨卡,钻进了村外的林子。他没想到,一双眼睛早已在黑暗中锁定了他。
“科长,跟预料的一样,张万财家的大管事张福,往黑风口方向去了。”一个保卫科干事低声向潜伏在草丛里的王老蔫汇报。
王老蔫脸上那道疤在月光下显得更狰狞了:“让他去。通知二狗子他们,在黑风口那边的‘老地方’等着接‘货’。这次,咱们给他来个连锅端!”
所谓的“老地方”,是山外伪军据点的一个秘密接头点。张福带来的,是磐石湾根据地兵力部署、民兵组织情况以及张万财等几个地主联名写的“求助信”,请求“皇军”速派兵“剿匪”,他们愿为内应。
就在张福与化装成伪军联络员的保卫科干事交接情报时,王老蔫带人如神兵天降,将几人当场擒获,人赃并获。
消息传回,杨帆震怒,立即下令逮捕张万财等参与密谋的地主,公开审判,并根据《惩治汉奸条例》,没收其全部土地和财产。
公审大会就在之前的打谷场上举行。当张万财等几个面如死灰的地主被押上台,当那一封封求援信和根据地情报被当众展示时,台下群情激愤。
“杀了这些汉奸!”
“把他们的地分给咱们种!”
借着这股势头,农会迅速行动起来。李老栓带着农会干部和民兵,拿着绳子、木桩,开始丈量、分配那些被没收的土地。原本属于张万财的几百亩好田,被一块块划分给无地少地的贫苦农民。
“这块三亩三分的水浇地,分给赵大娘家!”
“李老栓家六口人,分旱地八亩!”
看着写着自己名字的木桩被打进原本想都不敢想的好地里,许多老实巴交了一辈子的农民,扑通一声跪在散发着春天气息的土地上,抓起一把泥土,嚎啕大哭。
也就在分地的同时,各屯的民兵组织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壮大起来。分到了田地的青壮年,不用太多动员,就主动拿起梭镖、大刀,甚至几支老旧的鸟枪,在联军派出的教官指导下,开始进行简单的军事训练。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脚下的土地来之不易,必须用生命来守护。
基层政权的雏形,在磐石湾悄然显现。农会负责组织生产、调解纠纷;民兵队负责维持治安、协助防御;联军派出的工作小组,则指导卫生、教育。一个不同于往日旧秩序的全新社会结构,正在这片饱经苦难的土地上破土萌芽。
杨帆站在指挥部前,望着山下屯子里民兵操练扬起的尘土,对身边的陈明和青山说:“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我们把这命根子还给他们,他们就会用生命来扞卫这个新生的根据地。这才是我们最坚固的堡垒。”
然而,他心中也清楚,张万财的覆灭只是开始。土地改革的回声,必将传得更远,激起更强烈的震荡。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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