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湾的初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与往年不同的焦灼。日伪的封锁如同铁桶，掐断了根据地几乎所有的对外通道。药品、食盐、布匹、火药原料……每一样都金贵得像命根子。然而，与这沉重压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山谷间那股蒸腾而上、愈发旺盛的生机。
修械所所在的溪流边，水轮机的轰鸣声比以往更加沉稳有力。王铁锤光着膀子，古铜色的脊背上汗水涔涔，他正小心翼翼地调整着一台经过改造的冲压模具。
“成了！司令，您看！”王铁锤的声音带着嘶哑的兴奋，他将一枚刚刚冲压成型的黄铜小圆片递到杨帆面前。那小圆片中心带着一个微小的凹坑，边缘光滑规整。“这是新做的底火帽！用缴获的鬼子铜元熔了，掺了点其他合金，比之前用旧子弹壳敲出来的强太多了！哑火率起码能降三成！”
旁边的工作台上，整齐码放着一排排复装完成的子弹，黄澄澄的弹头在从窝棚缝隙透进的阳光下闪着微光。尽管产量依然有限，但质量的提升，意味着战士们手中的枪更可靠了几分。
“好！铁锤，你又立了一功！”杨帆拿起一枚子弹，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心中稍安。他走到另一个区域，几个老师傅正在组装“边区造”手榴弹。最关键的拉火管，以前全靠冒险从敌占区零星购买，如今，王铁锤带着人反复试验，用细钢丝、硫磺和氯酸钾（从火柴头刮取土法提炼），竟然真的仿制出了能够拉发的小玩意儿。虽然结构简单，可靠性有待实战检验，但这确确实实是零的突破！
“这东西，关键时刻能顶大用！”杨帆拿起一个沉甸甸的手榴弹，对王铁锤郑重说道，“继续改进，重点是保证拉火后到爆炸的延迟时间要稳定，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
“明白！”王铁锤用力点头，转身又扎进了叮当作响的忙碌中。
山谷另一侧，新开垦的坡地上，一片热火朝天。部队实行了“战斗、生产双优”评比，除了必要的警戒和训练，大部分兵力都投入了垦荒和生产。镰刀、锄头与步枪并排放在田埂上，战士们和乡亲们一起，将一片片长满荆棘灌木的生荒地，变成等待播种的良田。
李老栓成了最受欢迎的技术指导。他穿梭在各块新垦地之间，抓起一把土捻一捻，就能说出该种啥，怎么肥地。
“这块地阳坡，沙性大，种红薯、花生最合适，耐旱！”
“那块洼地，水汽重，开好排水沟，种上稻子准没错！”
他的经验，成了这片土地上最宝贵的财富之一。根据地的农业规划，不再仅仅是解决眼前饥荒，更开始着眼于长期的、可持续的生存。
被服厂所在的窝棚区，也展现了新的气象。周大姐不仅组织妇女们日夜赶制军服，还开辟了一个小小的“附属车间”。几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在一位懂点草药的老婆婆指导下，学习辨认、采摘和晾晒黄芩、蒲公英、艾叶等常见草药，然后尝试着配制最简单的金疮药和祛暑凉茶。
染缸前，周大姐正和几个妇女试验用黑豆皮、核桃青皮和山上的某种茜草来土法染布。虽然染出的布匹颜色灰暗不均，远不如洋布鲜亮，但周大姐拿着一段刚染好的、带着植物清气的灰蓝色布样，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好歹能把白布染上色，更耐磨，也更利于部队隐蔽不是？”
最让人振奋的突破，来自后勤处长赵大海负责的“制盐小组”。在经历无数次失败，熬废了几十锅卤水后，他们终于在一个晴朗的午后，从最后一道熬煮池的结晶池底，刮出了小半筐带着杂质、颜色微黄，但确确实实是盐的结晶！
消息传来，杨帆立刻赶到了设在一个隐蔽山洞里的制盐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碱味和蒸汽，赵大海和几个组员脸上被烟火熏得黝黑，嘴唇干裂，但眼睛里却闪烁着狂喜的光芒。
赵大海用颤抖的手，捧起一小撮那微黄的结晶，递到杨帆面前：“司令……成了！您尝尝！”
杨帆没有丝毫犹豫，用手指沾了一点，放进嘴里。一股极其浓烈的咸涩味瞬间充斥口腔，还夹杂着明显的苦味和硝石特有的味道，远不如外面的精盐纯净。但他却像品尝着世间最美味的珍馐，细细感受着那久违的、支撑生命的咸味在味蕾上炸开。
他环视周围每一个期盼而紧张的面孔，重重地点头，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好！好味道！这是我们自己熬出来的盐，是打破封锁的盐！是希望的盐！”
他转向所有人，朗声道：“通知下去，今晚，每个战士的菜汤里，都加上一点我们自己的盐！让大家都尝尝这胜利的滋味！”
当晚，开饭的号声响起。当战士们端着碗，喝到那带着杂味、却真真切切有了咸味的野菜汤时，很多人的眼眶都湿润了。这不是一顿美餐，却比任何美餐都更能鼓舞士气。它告诉每一个人，只要肯动脑筋，肯下力气，就没有闯不过去的难关！
磐石湾，这片被重重封锁的土地，正用它顽强的生命力和无穷的智慧，谱写了一曲低沉却雄壮的自力更生之歌。这歌声穿透山林，似乎在向敌人宣告：你们可以封锁我们的道路，但封锁不了我们生存和抗争的意志！
然而，杨帆站在指挥部前，望着山谷间星星点点的灯火和辛勤劳作的身影，喜悦之余，心头却笼罩着一层更深的阴影。他知道，根据地内部这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建立在极其脆弱的基础上。敌人绝不会坐视他们如此发展壮大。这自力更生的歌声越是响亮，即将到来的风暴，恐怕就越是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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