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部木屋里,烟雾缭绕,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桌上那盏马灯的光晕,仿佛也被这凝重的空气束缚,只能照亮地图上那片被无数蓝色箭头死死围住的红色区域——磐石湾。窗外,夜枭的啼叫断续传来,更添了几分不祥。
会议已经持续了近两个时辰,争论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不能走!坚决不能走!”铁柱猛地站起,魁梧的身躯像一尊铁塔,影子在墙壁上剧烈晃动,“磐石湾是咱们一刀一枪,用多少弟兄的血换来的!这里有咱们的父老乡亲,有咱们的仓库医院,有咱们刚种下的庄稼!就这么拱手让给鬼子?我铁柱第一个不答应!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跟鬼子拼了!”
他的声音如同炸雷,震得屋顶簌簌落灰。几个主力营的营长也纷纷附和,脸上涨红,满是决绝与不甘。放弃根据地,在他们看来,就是逃跑,就是耻辱。
“拼?拿什么拼!”陈明“啪”的一声将铅笔拍在桌上,他脸色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刀,“铁柱同志!鬼子八千精锐,火炮超过二十门,还有骑兵策应!我们呢?满打满算能拉上去拼刺刀的不超过两千!弹药储备你清楚,能支撑几天的高强度战斗?死守?那是拿全军将士的性命,拿根据地好不容易积蓄的这点家底,去填敌人的炮口!结果是注定的——全军覆没,根据地被夷为平地!这就是你想要的?”
“那也比当缩头乌龟强!”铁柱梗着脖子怒吼,“老子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你死了痛快!乡亲们怎么办?那些信任我们、把身家性命托付给我们的老百姓怎么办?”一直沉默的青山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我们不仅是军队,更是党的武装,肩负着保护人民的责任。死守,看似悲壮,实则是最大的不负责任!让老百姓跟着我们玉石俱焚,这就是我们闹革命的目的吗?”
他转向杨帆,语气沉重:“杨司令,中央的精神,是保存有生力量,坚持长期斗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赵大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带着苦涩:“转移……谈何容易。这么多伤员,还有兵工厂那些笨重设备,修械所的水轮机……怎么带?行动迟缓,就是敌人的活靶子。而且,跳出包围圈,我们去哪里?哪里还有像磐石湾这样有群众基础、有地形优势的地方?”
王老蔫阴恻恻地补充:“内线最新消息,鬼子这次学乖了,外围封锁线拉得很开,各个路口要道都设了卡子,配备了电台,就是想逼我们在核心区域决战。突围……代价绝不会小。”
争论的声浪几乎要将屋顶掀翻。主守派慷慨激昂,视死如归;主撤派冷静分析,忧患深远。每一方都有充分的理由,每一个选择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和痛苦。
杨帆始终沉默着。
他坐在主位,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抵在额前,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紧抿的嘴唇和偶尔因用力而泛白的指节,泄露着他内心激烈的天人交战。
他的脑海中,两个声音在疯狂撕扯。
一个声音是铁柱的,充满了血性和不屈:“守!这是你的根基!是你一手创建的基业!放弃它,你就是败军之将!你对得起死去的弟兄吗?对得起把你当主心骨的百姓吗?”
另一个声音是陈明和青山的,冷静而残酷:“转移!这是唯一生路!死守是逞匹夫之勇,是彻底的失败主义!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这是血的教训!”
他仿佛看到了镜泊湖畔初建队伍时的篝火,看到了磐石湾开荒时战士们满是泥泞的笑脸,看到了李老栓在废墟前那坚定又凄凉的眼神,也看到了地图上那如同铁桶般的蓝色合围圈,看到了敌我兵力、装备那触目惊心的对比。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钝痛一阵阵传来。放弃磐石湾,如同剜心剔骨。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浸透着他和战士们的心血。可是……不放弃呢?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结局:战士们依托工事,在敌人绝对优势的炮火下浴血奋战,一个个倒下,鲜血染红每一寸熟悉的土地。仓库被焚毁,医院被屠戮,那些信任他们的百姓……他不敢再想下去。
冷汗,悄无声息地浸湿了他的后背。
争论声渐渐平息下来,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他。指挥部里死一般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灯芯燃烧的噼啪。所有的矛盾、所有的压力,最终都汇聚到了他一个人身上。
杨帆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眶深陷,布满了血丝,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在疲惫深处,燃烧着一种异常清醒、冷静,甚至可以说是痛苦的火焰。
他环视着每一张或激动、或焦虑、或期待的脸,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
“守,是死路。我们会被敌人优势兵力和火力,碾碎在这片我们亲手建立的家园里。结果是,部队打光,群众遭殃,根据地彻底毁灭。”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力气。
“撤,是生路。一条……九死一生的生路。我们会失去磐石湾,会经历难以想象的艰难困苦,会有牺牲,会有人掉队,会承受巨大的痛苦和……骂名。”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铁柱那不甘的脸上,带着深深的理解,却又无可动摇的决绝。
“但是,只有撤出去,保住我们这支抗日的火种,保住这些历经战火考验的骨干,我们才有将来!才有卷土重来,为死难的战友和乡亲报仇雪恨的一天!”
他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前倾,目光如炬,扫过众人:
“我决定:主力部队,立即做好战略转移准备!跳出敌人的合围圈,向长白山深处转移!”
命令既下,如同惊雷炸响。铁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却没有再反驳。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杨帆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在告诫所有人,也像是在说服自己,“这个道理很痛,但我们必须懂!执行命令吧!”
他转过身,望向窗外无边的黑夜,留给众人一个坚毅却略显孤独的背影。一场无比艰难、前途未卜的大转移,即将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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