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林间的光影，斑驳陆离，却照不进脚下这条被厚重腐殖层和交错藤蔓彻底覆盖的隐秘路径。王老蔫像一头回到熟悉领地的老豹，无声地在前方引路，时而蹲下查看某种只有他才懂的标记，时而侧耳倾听远方的风声鸟鸣。杨帆、陈明、青山等人紧随其后，每一步都踩在松软的落叶上，极力不发出任何声响。
穿过一片密不透风的灌木丛，攀上一段几乎垂直的、布满湿滑苔藓的岩壁，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却又瞬间消失在另一片更浓密的绿色之后。直到王老蔫拨开最后一道伪装得天衣无缝的藤蔓帘幕，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弯腰进入的洞口，才如同野兽蛰伏的巨口，呈现在众人面前。
“就是这里了，”王老蔫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鹰嘴涧’往里走，这片山腹几乎被掏空了，是早年淘金客和土匪留下的老洞子，比磐石湾那边隐蔽十倍不止。”
杨帆没有立即进去，他站在洞口，锐利的目光仔细扫视着周围的环境。洞口上方是突出的巨大岩层，如同天然的雨搭，完美地遮蔽了来自空中的视线。几条不起眼的溪流在不远处交汇，水流声提供了天然的噪音掩护。植被原始而茂密，几乎看不到任何人类活动的痕迹。
“进出路线？”杨帆问。
“明面上就这一条，险。”王老蔫回答，“但我们摸出了三条暗路，都在绝壁上，需要攀爬，但更安全。另外，发现了两处隐蔽的通风口和一处水源，都在洞里。”
“走，进去看看。”
点燃松明火把，昏黄的光线驱散了洞口的黑暗，露出一个幽深、潮湿的通道。空气里是泥土、岩石和岁月沉淀的气息。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洞穴骤然变得开阔起来。
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群，火把的光线无法照到尽头，只能隐约看到无数奇形怪状的钟乳石和倒悬的石笋，如同沉默的森林。主洞厅足以容纳数百人，四周还有数条大小不一的支洞，不知通向何方。洞顶有裂缝，几缕天光如同利剑般刺下，映照出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也提供了部分照明和通风。
“好！好地方！”陈明忍不住低声赞道，作为参谋长，他立刻意识到了这里的战略价值，“山体厚重，可以抵御炮击。洞窟复杂，便于分散隐蔽和机动。天然的隐蔽性，远超我们之前任何一处营地。”
“问题是潮湿，还有保暖。”赵大海搓着手，感受着洞内阴冷的气息，“长期住在这里，伤病员恐怕受不了。”
“事在人为。”杨帆的语气斩钉截铁，“磐石湾的教训之一，就是营地过于集中和暴露。这里，就是我们新的起点。要把它建成一个打不垮、找不到的地下堡垒！”
重建工作，在绝对保密和高效的状态下迅速展开。吸取了磐石湾的惨痛教训，这一次，营地的设计理念核心就是：隐蔽、分散、可疏散。
主力不再集中居住。各营连被分配至不同的支洞区域，彼此之间用简单的标志物隔开，但又通过曲折的通道相连。重要的部门更是被安置在最深处或最隐蔽的角落。
修械所被安排在一个有地下暗河流过的侧洞，水流声可以掩盖敲打声。王铁锤带着他仅存的几个徒弟，利用凹凸不平的岩壁，架设起更简易、也更便于拆卸隐藏的皮带机床，动力暂时只能依靠人力手摇。他抚摸着冰冷的岩石，喃喃道：“这里……倒是省了伪装了。”
医疗点设在几个干燥通风的小洞穴里，周大姐带着卫生员们，用煮沸的溪水反复清洗洞壁，铺上干燥的茅草和所能找到的最干净的布片。药品依旧奇缺，但环境至少比外面风雪肆虐要强。
仓库则化整为零，粮食、弹药、被服等物资被分开存放在多个隐秘的石缝或小型洞穴里，外面用石块巧妙伪装。即便一处被发现，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营地内部，建立了严格的灯火和声音管制。非必要不生明火，炊烟通过曲折的天然通风口极缓慢地释放。说话必须压低声音，工具碰撞要用布包裹。所有生活垃圾必须深埋或投入难以发现的裂隙。
王老蔫的保卫科工作量倍增。他们在所有可能的进出路径上，设置了多重、隐蔽的警戒哨和陷阱。不仅防敌人，也防野兽和意外的山火。他还专门制定了一套针对洞穴内部的紧急疏散预案，哪个洞口被堵，从哪条密道转移，都进行了反复推演和演练。
最让人叫绝的，是王老蔫发现并改造的一处“了望哨”。那是一个位于山体极高处的细小裂缝，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出口被一棵斜生的歪脖子松树完美遮挡。从缝隙望出去，下方数条进山的小路和远处山谷的动静一览无余，而外面的人极难发现这个观察点。
杨帆站在这个了望哨里，透过松针的缝隙，看着脚下苍茫的林海，心中感慨。这就是人民的力量，这就是在失败中学习的成果。失去磐石湾是痛苦的，但换来的，是更坚韧的生存智慧和更隐蔽的斗争策略。
“司令，各营连都已安置妥当，基本生活秩序已经建立。”陈明顺着狭窄的通道爬上来，低声汇报。
“好。”杨帆没有回头，“通知下去，从明天起，白天政治学习和军事总结，晚上文化课和体能训练。我们在这里，不是来躲藏的，是来积蓄力量的。要把这个冬天失去的，加倍补回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洞外那片充满生机的绿色世界，然后毅然转身，退回幽暗而安全的洞穴深处。
新的根，就在这片黑暗而坚实的山腹中，悄然扎下。重建之路，始于这不见天日的地下，却通向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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