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稀薄的阳光,透过木屋巨大的裂缝,在布满灰尘和碎木屑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斑驳的光柱。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木头腐朽气味,混合着人体长期未洗漱的酸馁和伤口的淡淡腥气。废弃大寨里这间相对最完整的“议事堂”,此刻济济一堂,却又死寂得能听到彼此沉重的呼吸声。
杨帆、陈明、青山、铁柱、赵大海、王老蔫、周大姐……所有支队核心骨干,以及各营连主官、部分党员代表,能坐的坐在朽木桩上,没地方坐的就直接靠墙站着或蹲着。没有人说话,每一张脸上都刻着刚刚过去的那个严冬留下的深深印记——冻疮未愈的疤痕,深陷的眼窝,以及一种混杂着疲惫、悲痛与劫后余生的复杂神情。
杨帆站在众人面前,背后粗糙的原木墙壁上,挂着一面依旧破旧却仔细清理过的军旗,以及一幅用木炭在剥落的树皮上勉强画出的、标注着磐石湾及周边区域的地形草图。
他没有立刻开口,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面孔。这些面孔,曾经在磐石湾的阳光下充满朝气,如今却写满了风霜与沉重。他知道,有些面孔,永远也看不到了。
“同志们,”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投入古井的石子,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今天,我们开这个会。不是庆功会,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惨败,一场几乎让我们全军覆没的失败。今天,是总结会,反思会。我们要把伤口扒开,看清楚里面烂了什么,疼在哪里,才能知道以后路该怎么走,才能对得起那些没能走到这里的弟兄!”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痛楚,让台下众人的心都揪紧了。
“陈明,你先说。”杨帆看向参谋长。
陈明站起身,手里拿着一张用各种纸张碎片拼接、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统计表。他没有看表格,那些数字早已刻在他心里。
“此次反‘铁壁合围’作战及冬季转移,”他的声音干涩而平静,每一个字却重若千钧,“我支队原有人数两千一百余人。成功突围并最终在此地集结的,是一千一百二十七人。确认牺牲、失散、冻饿致死……共计九百八十四人。”
九百八十四。
这个冰冷的数字像一块巨大的寒冰,砸在每个人心头。人群中传来极力压抑的抽气声和哽咽声。铁柱猛地低下头,拳头攥得指节发白。
“装备损失,”陈明继续道,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念一份与自己无关的报告,“步枪损失超过六百支,轻重机枪损失三分之二,迫击炮全部丢失,弹药储备仅余突围时携带的少量。后勤方面,粮食、被服、药品、兵工厂设备……几乎损失殆尽。”
赵大海补充道,声音带着哭腔:“修械所……没了,水轮机……砸了,仓库……烧了……咱们攒了大半年的家当啊……”
周大姐红着眼圈,低声道:“重伤员……没能带出来的,还有在路上……都没了……药品奇缺,很多战士的冻伤再不处理,恐怕……”
王老蔫阴着脸汇报:“内线损失惨重,‘蝮蛇’暴露牺牲,‘夜枭’暂时断了联系。鬼子在磐石湾建立了严密的保甲制度和特务网络,我们之前建立的群众基础受到严重破坏。”
一条条,一件件,血淋淋的事实摆在面前。失败,是如此彻底,代价,是如此惨重。
会场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失败主义的情绪如同幽灵,再次在空气中弥漫。
“都说说吧,”杨帆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坚决,“为什么会败得这么惨?除了敌人过于强大,我们自身,有什么问题?”
沉默了片刻,铁柱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瞪着地图上磐石湾的位置,低吼道:“怪我!都怪我!当初要是听陈参谋长的,早点转移,不那么死脑筋要守……那么多弟兄就不会……”
“不全是你的责任,铁柱同志。”青山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当时主守的情绪在部队里很普遍,根源在于我们对建立巩固根据地的长期性和艰巨性认识不足,产生了麻痹思想和轻敌情绪。以为有了磐石湾,就可以和敌人一定程度地正面抗衡了。”
陈明推了推眼镜,冷静地分析:“战术上也有问题。面对敌人绝对优势兵力的合围,我们初期过于纠结于核心区域的防御,突围方向的选择虽然正确,但组织不够周密,导致断后部队牺牲过大,主力在突围过程中也遭受了不应有的损失。”
“情报工作还是有漏洞,”王老蔫闷声道,“虽然提前知道了敌人大概的兵力和意图,但对具体进攻路线、各部协调细节掌握不够,导致我们在判断敌人主攻方向和薄弱环节时,出现了偏差。”
“后勤保障能力太脆弱,”赵大海痛心疾首,“根据地经济基础不牢,物资储备不足,尤其是粮食和药品。一旦被封锁,离开根据地,部队的生存能力立刻受到致命威胁。”
“群众工作还需要深化,”一位来自基层的党员代表鼓起勇气说,“磐石湾的群众是支持我们的,但面对敌人残酷的镇压和屠杀,如何更好地保护他们,如何建立更隐蔽、更坚韧的联系,我们做得还不够。”
你一言,我一语,将失败的层层原因剥开。没有推诿扯皮,只有痛定思痛的深刻反省。杨帆认真地听着,不时在手中的小本子上记录着。这些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教训,比任何兵法韬略都来得珍贵。
等到大家都说得差不多了,杨帆才缓缓站起身。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眼神中没有了之前的沉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过淬炼后的清醒与坚定。
“同志们,大家的反思都很深刻,都说到了点子上。”他沉声道,“这次失败,给我上了最沉重的一课。它告诉我们,在敌强我弱的总体形势下,任何麻痹大意、任何脱离实际的主观愿望,都会付出血的代价!”
他走到那幅简陋的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磐石湾,然后划向现在他们所在的这片更深远、更荒僻的山林。
“鬼子以为把我们打垮了,消灭了。但他们错了!我们这支队伍,骨头还没断,魂还没丢!我们在这里,就是插在敌人心脏地带的一颗钉子!”
他的声音逐渐高昂起来,带着一种破而后立的决绝:
“基于以上的教训和当前形势,我宣布,支队下一阶段的斗争方针,正式调整为——”
他停顿了一下,确保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长期潜伏,秘密发展,积蓄力量!”
“具体来说:第一,彻底转变斗争形式。化整为零,以连、排甚至班为单位,分散到更广阔的区域,依托深山老林和可靠的群众基础,进行隐蔽的游击活动。不再追求建立大规模的、固定的公开根据地。”
“第二,将群众工作摆在首位。用更隐蔽、更灵活的方式联系群众,建立‘白皮红心’的两面政权,发展秘密的农会、民兵小组。生存的第一要素,是重新赢得并保护好人民群众这座靠山!”
“第三,大力发展经济。在绝对保密的前提下,尝试建立分散的、小型的秘密营地,进行粮食生产、手工作坊(如被服、简单工具制作),想尽一切办法打破经济封锁。”
“第四,加强情报网建设。王老蔫,你要想办法重建和内线的联系,并向敌占区城镇渗透。我们要做到敌动我知。”
“第五,强化内部学习和练兵。利用相对分散、隐蔽的时机,加强政治理论学习,总结战术经验,提高单兵和小分队作战能力。我们要把这支队伍,锤炼成一把即便藏在鞘里,也能让敌人感到寒意的利剑!”
一条条新的方针,清晰而明确。它不是退缩,而是为了更长久、更有力的进攻。台下众人的眼神,随着杨帆的讲述,渐渐从反思的沉重,转向了对未来的思索和坚定的认同。
“同志们,”杨帆最后说道,“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但最艰苦的斗争才刚刚开始。我们要做好长期坚持的准备,像种子一样埋进土里,默默吸收养分,等待破土而出的那一天!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而我们,就是那火种!”
会议结束了,阳光依旧斑驳,但每个人走出这间破败木屋时,脚步却比来时更加沉稳。反思过去,是为了更好地走向未来。新的斗争篇章,就在这春天的气息中,悄然翻开了第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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