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王家屯像一头疲惫的牲口,匍匐在灰暗的天光下。屯子西头那栋新翻修过的青砖院套,此刻却灯火通明,人声嘈杂。伪保长王有财正在给他老娘做寿,院子里摆了七八桌,坐满了被“请”来的乡绅和不得不来随份子的屯邻。酒肉的香气混杂着伪警察和乡丁身上劣质烟草的味道,飘荡在压抑的空气中。
院外阴影里,几个黑影如同凝固了一般,与墙根的黑暗融为一体。为首的王老蔫,脸上那道疤在微弱的光线下像一条蛰伏的蜈蚣。他身后,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三名“暗箭”组成员:神枪手山猫,撬锁开窗如狸猫般灵巧的鹞子,以及擅长伪装和爆破的石猴。
他们穿着寻常百姓的粗布衣服,甚至故意弄上了泥点,武器用破布包裹着贴身藏好,脸上也做了简单的伪装,看上去就和那些面黄肌瘦的屯民没什么两样。
“情况摸清了,”鹞子像一阵风似的溜回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前后门各有俩乡丁,抱着老套筒打瞌睡。王有财和他几个狗腿子在正房主桌,喝得五迷三道。厢房是女眷和小孩。后院柴房旁边有个小角门,锁是老式的,我能弄开。”
王老蔫点了点头,目光冷峻如冰。这个王有财,仗着有个远房表亲在县里当伪警察队长,自打当上保长,催粮逼款,强占民田,帮着鬼子拉壮丁,坏事做尽。前几天,更是带人搜刮了屯里好几户人家过冬的最后一点存粮,说是给“皇军”的“慰劳”,逼得有人家差点上吊。不除掉他,王家屯乃至周边几个屯子的百姓,就永无宁日,抗联在这里的群众基础也会被破坏殆尽。
“记住,动作要快,要静。目标只有王有财和他的两个主要帮凶。不准惊扰女眷,不准滥杀。得手后,石猴负责布告,山猫殿后。鹞子带路,从角门撤,按预定路线,分散潜入林子。”王老蔫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夜色渐深,院子里猜拳行令的声音越发喧嚣。后院的角门外,鹞子如同真正的夜行动物,只用一根细铁丝在锁孔里拨弄了几下,轻微的“咔哒”声后,锁开了。四人如同四道青烟,悄无声息地滑入院内,借着柴堆和墙角的阴影,迅速向正房摸去。
正房里,酒气熏天。王有财肥硕的身体陷在太师椅里,满面油光,正唾沫横飞地吹嘘着自己跟“皇军”小队长龟田的关系多“铁”。他身旁坐着管账先生和保安队长,也都是满脸谄媚,频频敬酒。
“咿呀——”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端着茶水的小伙计低头走了进来。
王有财正说到兴头上,被打断了很不耐烦,挥挥手:“滚出去!没看爷正……”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那“小伙计”抬起头,露出的是一双冰冷得没有一丝人类感情的眼睛,以及一把在灯光下闪着幽蓝光泽、安装了简陋消音器(用浸油的棉花和铁皮筒临时改造)的驳壳枪。
“你……”王有财的醉意瞬间吓醒了一半,刚想喊,噗一声轻微的闷响,他额头正中多了一个红点,身体猛地后仰,连人带椅子翻倒在地。
旁边的管账先生和保安队长惊得魂飞魄散,张嘴欲呼,又是两声几乎重叠的轻微噗噗声。管账先生捂着胸口瘫软下去,保安队长则被一枪击中咽喉,嗬嗬地倒气,发不出声音。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电光石火。外面的喧闹声依旧,甚至掩盖了屋内椅子倒地的声响。
王老蔫收起枪,看都没看那三具还在微微抽搐的尸体。山猫和鹞子迅速检查了屋内,确认没有其他威胁。石猴则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布告,上面用毛笔清晰地写着:“汉奸王有财,为虎作伥,欺压乡里,罪大恶极。抗日联军今日为民除害,以儆效尤!所有助纣为虐者,皆同此下场!”落款是“东北抗日联军磐石支队”。
石猴将布告端端正正地放在酒桌中央,用王有财刚才喝酒的杯子压住。
“撤。”
四人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正房,穿过后院,从角门溜出,迅速分散,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直到半个时辰后,一个进来添酒的丫鬟才发现屋内的惨状,一声凄厉的尖叫才划破了王家屯虚伪的宁静。
第二天,“抗日联军夜入王家屯,取走汉奸王有财狗头”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周边的屯落、甚至县城里疯传。那张盖着酒杯的布告,更是被人口耳相传,添油加醋,越传越神。
百姓们表面上不敢议论,私下里却无不拍手称快,感觉胸口憋了许久的一口恶气,终于吐了出来。往日里那些跟着王有财作威作福的伪职人员,则个个心惊胆战,走路都贴着墙根,晚上睡觉都得在枕头下放把菜刀,生怕哪天夜里,那支“看不见的利刃”就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日伪方面大为震怒,龟田小队长亲自带人到王家屯调查,除了那张挑衅意味十足的布告和几枚特制的、无法追查来源的弹头,一无所获。敌人就像隐藏在黑暗中的幽灵,来无影,去无踪。
鹰嘴涧密营,王老蔫向杨帆汇报了行动全过程。
“干得干净。”杨帆只说了四个字,但眼神里充满了肯定。
“这种方式,比打一场小规模伏击战,对敌人的震慑更大,对群众的鼓舞也更直接。”陈明分析道,“成本低,风险可控,效果显着。应该作为我们现阶段主要的对敌斗争方式之一。”
杨帆点了点头:“没错。我们要让鬼子和他手下的汉奸知道,就算他们占了城镇,占了交通线,但这广大的农村,这千万百姓的人心,不是他们的!谁敢冒头祸害百姓,谁就得死!这把无声的利刃,要一直悬在他们头顶!”
“暗箭”小组的成功,标志着磐石支队在贯彻“长期潜伏,秘密发展”方针上,迈出了坚实而致命的一步。斗争,从大规模的阵地攻防,转向了更隐蔽、更精准的地下诛杀。一股无形的恐惧,开始在日本占领区的基层蔓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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