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带来的关于“特殊培养计划”的消息，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姜知夏心中激起了久久不能平息的涟漪。她无法不去想象那扇门后的世界——机密、高压、与世隔绝？江屿白会被卷入怎样的漩涡？他们之间本就遥远的距离，是否会因此变得更加不可逾越？
这种担忧，让她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对江屿白的消息更加敏感。她依旧保持着每周一两次的频率给他发信息，内容多是分享校园里新发现的角落、某门有趣课程的感悟，或是读到的一句有共鸣的诗。她刻意避开了直接询问那个“计划”，她有种直觉，那是一个他暂时无法、或不愿与她分享的禁区。
江屿白的回复依旧延迟、简短，但姜知夏却从中读出了一丝不同以往的……疲惫？他的回复字数更少了，有时甚至只是一个“嗯”或者“知道了”，连之前偶尔会有的、关于学习思路的只言片语也几乎消失了。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收紧，将他与外界隔离开来。
十一月初，北方下了第一场雪。雪花纷纷扬扬，将校园装点成银装素裹的童话世界。南方的同学兴奋地跑出去打雪仗，姜知夏站在宿舍窗边，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心里却莫名地泛起一阵凉意。她拍了一张雪景照片发给江屿白：【下雪了，南城应该还很暖和吧？】
这一次，他隔了整整一天才回复，只有两个字：【嗯，冷。】
冷？是在说天气，还是在说别的什么？姜知夏盯着那两个字，心里七上八下。
大学的第一个学期过得飞快。期中考试周来临，压力骤增。姜知夏几乎泡在了图书馆和自习室，每天与各种公式定理搏斗到深夜。忙碌暂时冲淡了思念，但每当她合上书本，揉着酸胀的眼睛走在回宿舍的冷清路上时，那种孤独感便会排山倒海般袭来。路灯将她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她总会想起高三那个冬天，在空教室练习演讲时，桌上那颗突如其来的草莓糖，和那个无声出现又消失的身影。
他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埋在更艰深的文献里？是不是连抬头看窗外星空的时间都没有？
这种无处安放的思念，最终化作了笔记本上一行行潦草的字迹。她开始更频繁地在那个星空笔记本上记录心情，不是日记，更像是一种碎片式的倾诉。
【11月15日，晴，大风。 推完了电磁学最后一道大题，方法很笨，但总算做出来了。如果你在，大概三行就能搞定吧。图书馆暖气太足，有点头晕。】
【11月22日，阴。 辩论社输了比赛，我的立论有漏洞。还是不够冷静。想起你说，思路比计算重要。我好像总是抓不住重点。】
【12月1日，小雪。 天文社观测流星雨，冻得手脚冰凉，但看到了好几颗！很亮。要是你在就好了，你一定能算出它们准确的轨道参数。】
她从未想过要把这些笔记给江屿白看，这更像是她独自消化情绪的一种方式。直到十二月中旬的一个周末，她因为赶一篇课程论文，在图书馆熬了个通宵。凌晨四点，论文终于收尾，她累得几乎虚脱，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依旧漆黑的天空和图书馆玻璃上凝结的冰花，一种极度的疲惫和孤单感将她淹没。
鬼使神差地，她拿出手机，对着摊开的笔记本上最近写的那几页，拍了一张照片。没有配任何文字，直接发给了江屿白。她不知道他会不会看，什么时候会看，她只是……想让他知道，在这个寒冷的北方冬夜，有一个人，在很想他。
发完照片，她收拾东西，昏昏沉沉地回到宿舍，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到下午才醒。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手机。屏幕上有一条未读信息，来自江屿白。发送时间是凌晨五点十七分——就在她发出照片后一个多小时。他那边，应该也是深夜。
信息的内容，让姜知夏瞬间睡意全无，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那不是文字，也不是图片。而是一个……压缩文件包。文件名是简单的日期和“Notes”字样。
她颤抖着手，连接宿舍wi-Fi，下载了那个文件包。解压后，里面是十几个清晰的pdF扫描件。她点开第一个，呼吸骤然停滞。
那是一份手写笔记的扫描件！纸张是熟悉的浅黄色草稿纸，字迹是她刻骨铭心的、属于江屿白的、潦草却力透纸背的笔迹！
笔记的内容，是针对她笔记本上提到的那些困惑和问题的、极其详尽而深刻的解答和拓展！关于那道电磁学大题，他用了三种截然不同、却都简洁优雅到极致的解法，并标注了每种方法的适用条件和思维关键；关于辩论立论的漏洞，他分析了逻辑链条断裂的点，并提出了两个更具攻击性的替代框架；甚至关于流星雨轨道，他都用极其简练的公式推导出了大致参数，并附上了相关天文学数据库的链接！
每一页笔记都条理清晰，直指核心，没有一句废话，却仿佛能穿透纸张，感受到书写者当时的专注和……一种急于倾囊相授的迫切？
姜知夏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模糊了视线。她仿佛能看到，在南方某个同样寂静的深夜里，他收到她那张充满疲惫和思念的照片后，是如何立刻拿起纸笔，将她那些琐碎的烦恼和疑问，当作最重要的课题，一丝不苟地、全力以赴地予以回应。
他没有说“我想你”，没有问“你还好吗”，但他用这种最“江屿白”的方式，给了她最坚实、最温暖的支撑。这比任何情话都更有力量。
她抱着手机，哭了很久，又笑了很久。那种被深深理解和支持的感觉，驱散了所有寒冷和孤独。
她给他回复，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只发出了一句：【收到。谢谢。你……也别太累。】
这一次，他回复得很快，依旧简短：【嗯。】
但姜知夏却从这声“嗯”里，听出了如释重负的平静。
从那以后，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新的、更加隐秘的默契。姜知夏不再频繁发送日常琐事，而是偶尔在遇到真正的思维瓶颈或心有感触时，拍下笔记本的某一页发过去。而江屿白，总会在某个深夜里，传回一份凝结着他心血和智慧的“解答笔记”。这种交流，超越了普通情侣的嘘寒问暖，成为一种建立在共同认知和精神共鸣基础上的、独特的恋爱方式。
然而，这种精神上的紧密连接，并不能完全抵消物理距离带来的失落。尤其是当姜知夏看到校园里成双成对的情侣，在食堂互相喂饭，在图书馆并肩自习，在雪地里牵手漫步时，心里总会泛起一丝淡淡的酸涩。她也会想象，如果江屿白在身边，会是什么样子？他会陪她自习吗？会容忍她在旁边叽叽喳喳吗？会在下雪天，笨拙地帮她系好围巾吗？
这些想象，甜蜜又心酸。
寒假临近，回家的日子成了最大的期盼。姜知夏早早就订好了回南城的火车票。她无数次想象着重逢的场景，在火车站，他会来接她吗？会是什么表情？
就在期末考试前一周，姜知夏收到了江屿白一条异常简短的信息：
【寒假有事，不回南城。】
短短七个字，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姜知夏愣在宿舍里，半天没反应过来。不回来？为什么？是因为那个“计划”吗？连春节都不能回家？
她打电话过去，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极其安静，甚至能听到轻微的电流声。
“喂？”江屿白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
“你……寒假不回来了？”姜知夏急切地问。
“嗯。”他应了一声，停顿了几秒，似乎在斟酌词句，“项目……走不开。”
项目？是那个计划里的项目吗？姜知夏的心沉了下去。“那……春节呢？”
“一样。”他的回答简洁到近乎冷酷。
电话两端陷入沉默。姜知夏能听到他那边压抑的呼吸声，能感觉到他并非情愿，却有无可奈何。
“很重要吗？”她低声问，带着最后一丝希望。
“嗯。”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让姜知夏所有质问和委屈都堵在了喉咙里。她了解他，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不会这样。
“……没关系。”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你……照顾好自己。”
“嗯。你也是。”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为一句，“考试顺利。”
挂了电话，姜知夏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里空了一大块。期盼已久的重逢，就这样化为泡影。异地恋的苦涩，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真实和具体。
她打开星空笔记本，在新的一页上，用力写下：
【12月20日，阴。 寒假你不回来了。很难过，但知道你一定有更重要的事。我会好好考试，然后……等你。】
写完，她合上本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擦掉眼角不自觉渗出的湿意，重新拿起桌上的复习资料。
思念，不会因为距离而消失，反而会因为理解而变得更加深沉。这个见不到面的寒假，或许会是另一种考验。但她知道，无论相隔多远，他们都在各自的轨道上，为了那个模糊却共同的未来，努力运行着。
而她的等待，也将带着这份沉重的理解，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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