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白那句“寒假有事，不回南城”，像一道冰冷的闸门，截断了姜知夏心中所有关于重逢的暖流。期末考试周，她几乎是靠着一种近乎麻木的专注，才将那股巨大的失落和担忧强行压下去，投入到繁重的复习中。她不再给他发信息，怕打扰他那个神秘的“项目”，也怕自己的情绪会失控。只是在每晚睡前，会习惯性地翻开星空笔记本，写下一两句简短的话，像是某种仪式，维系着那份看不见的连接。
【12月25日，雪。 圣诞节。宿舍只剩我一个人。吃了泡面。图书馆也闭馆了。外面很热闹，但好像都与我无关。你那边，有圣诞树吗？】
【1月1日，晴。 新年快乐。室友们都回来了，带了特产。热闹是她们的。我给家里打了电话，没提你的事。希望你一切顺利。】
考试结束，校园瞬间空了大半。南方的同学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归途，北方的同学也大多回家或结伴出游。姜知夏的宿舍，最后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原本也买了回家的票，但得知江屿白不回去后，她犹豫再三，最终退掉了车票。她给父母的理由是，想利用寒假时间在学校多看看书，熟悉环境。父母虽然担心，但也尊重了她的决定。
真正一个人留在空旷的校园里，那种孤独感才变得具体而尖锐。食堂只开放少数窗口，图书馆开放时间缩短，偌大的校园里人影稀疏，寒风卷起枯叶，更添萧瑟。姜知夏每天的生活变得极其规律：宿舍、食堂、图书馆三点一线。她借来了下学期的课本提前预习，也看一些闲书，但更多的时候，是对着窗外发呆，心里空落落的。
她偶尔会刷一下朋友圈，看到苏晓和沈哲在南方阳光下的合照，看到同学们和家人团聚的温馨场景，心里会泛起细密的酸涩。她也会下意识地翻看手机，那个熟悉的对话框依旧沉寂。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任何消息。那个“项目”，到底是什么？会让他连春节都不能回家？连一条报平安的信息都没有？
担忧像藤蔓一样悄悄滋生，缠绕着她的心。她开始做噩梦，梦见江屿白在一个幽暗封闭的空间里，被繁复的仪器和代码包围，脸色苍白，眼神疲惫。醒来时，枕边一片冰凉。
腊月二十八，年味渐浓，连留守学校的工作人员脸上都带着喜气。姜知夏去学校小超市买泡面，听到广播里播放着喜庆的新年歌曲，看着货架上红彤彤的装饰，心里却愈发凄凉。她买了一堆速食食品，提着沉重的塑料袋，低着头走在回宿舍的冷清小路上。
北方的冬天干冷刺骨，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她裹紧了羽绒服，把脸埋进围巾里，只想快点回到有暖气的宿舍。走到宿舍楼下，她习惯性地抬头看了一眼自己房间的窗户——漆黑一片。整栋楼亮灯的窗户寥寥无几。
她叹了口气，低头从口袋里摸门禁卡。就在她推开玻璃门，一只脚踏进大厅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瞥到，大厅角落的休息区长椅上，坐着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
姜知夏的心脏猛地一缩，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她难以置信地、缓缓地转过头，目光聚焦在那个角落。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的身影靠墙坐着，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似乎睡着了。他身边放着一个简单的黑色双肩包，风尘仆仆的样子。
尽管看不清脸，但那个身形，那个轮廓，那种即使沉睡也透出的冷硬气质……
姜知夏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冷的震颤和巨大的轰鸣声！她死死地盯着那个身影，手指紧紧攥着塑料袋，指节泛白，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咒，动弹不得。
是……是他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明明说了不回来的！他应该在南方，在那个与世隔绝的“项目”里！
可是……那个身影……
仿佛感应到她灼热的目光，长椅上那个身影动了一下。他微微抬起头，帽檐下，一双深邃的、带着浓浓倦意却依旧锐利的眼睛，缓缓睁开，精准地对上了她震惊失措的视线。
四目相对。
时间，空间，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真的是他！江屿白！
姜知夏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无法呼吸。她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清晰的、带着长途跋涉疲惫的血丝，看着他被寒风吹得有些干裂的嘴唇，看着他真实地、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这个她以为绝无可能的地方。
江屿白看着她完全傻掉的样子，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但更多的，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他缓缓站起身，动作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他很高，站起来几乎挡住了她面前所有的光。
他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大厅里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姜知夏的心尖上。
直到他站定在她面前，近得能闻到他身上带来的、属于远方的冷冽气息和淡淡的……烟草味？他以前不抽烟的。
姜知夏仰着头，依旧无法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江屿白低头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描摹，仿佛在确认什么。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疲惫，有风霜，有某种如释重负的松弛，还有一种……姜知夏从未见过的、深沉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思念。
他抬起手，指尖带着室外的冰凉，轻轻拂开她额前被风吹乱的刘海，动作缓慢而珍重。他的指尖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姜知夏浑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像断了线的珠子，滚烫地滑落。
他……真的来了。
江屿白看着她汹涌而出的眼泪，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心疼。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双臂，将她整个人，连同她手里那个沉重的塑料袋，一起紧紧地、用力地拥入了怀中。
这个拥抱，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它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力量，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带着跨越千山万水的风尘和一种失而复得般的颤栗。姜知夏的脸埋在他冰冷却坚实的胸口，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里传来的、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和她自己的心跳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
她手中的塑料袋“啪”地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方便面散落一地。但她毫不在意，只是伸出颤抖的双臂，死死地回抱住他，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一样。眼泪浸湿了他胸前的羽绒服，冰冷的布料下，是他滚烫的体温。
两人就这样在空无一人的宿舍大厅里，紧紧相拥，无声地诉说着分离这两个月来所有的思念、担忧、委屈和此刻巨大的、不真实的狂喜。
不知过了多久，姜知夏才从他怀里微微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你……你怎么……回来了？不是……不是说不回来吗？”
江屿白低头看着她，抬手，用指腹有些粗糙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长途旅行的疲惫：“项目……提前告一段落。”
他的解释依旧简洁，但姜知夏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某种更复杂的情绪，似乎不仅仅是“告一段落”那么简单。但她没有追问，此刻，他真实地站在她面前，比任何答案都更重要。
“你……你怎么知道我住这栋楼？等了多久？”姜知夏看着他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尖，心疼地问。
江屿白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只是说：“没多久。”但他羽绒服肩膀处未化的雪渍，和他眼底浓重的倦色，却出卖了他。他一定等了很久。
姜知夏的心像是被泡在温水里，又酸又软。她拉起他冰凉的手：“外面冷，先上楼。”
她捡起散落的东西，带着他走进电梯。狭小的空间里，两人并肩站着，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和暧昧。姜知夏偷偷从电梯门的反光里看他，他靠在轿厢壁上，闭着眼，眉头微蹙，似乎累极了。
打开宿舍门，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姜知夏赶紧让他进来，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寒冷。
“就你一个人？”江屿白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宿舍。
“嗯，她们都回家了。”姜知夏有些局促，宿舍里只有一把椅子，她让他坐下，自己则坐在床沿。
江屿白脱下厚重的羽绒服，里面是一件灰色的羊绒衫，衬得他身形更加清瘦。他坐下后，似乎放松了一些，但疲惫感也更加明显。
姜知夏给他倒了杯热水，看着他低头喝水时微微颤动的睫毛和苍白的脸色，心里充满了无数疑问和心疼。“你吃饭了吗？要不要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江屿白摇摇头，放下水杯，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一瞬不瞬地看着，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那眼神里的专注和深沉，让姜知夏脸颊发烫，心跳加速。
“你……瘦了。”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哑。
姜知夏鼻子一酸，差点又掉下泪来。“你也是。”她看着他明显清减的脸颊和眼下的阴影。
两人一时无话。安静的宿舍里，只有暖气片轻微的嗡嗡声和彼此有些紊乱的呼吸声。分离了两个月，突然的重逢，让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仿佛需要时间重新适应彼此的存在。
最终还是江屿白打破了沉默。他指了指她书桌上摊开的星空笔记本：“还在写？”
姜知夏脸一红，点了点头：“嗯……习惯了。”
江屿白的眼神柔和了一些，他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本笔记本，随手翻看着。姜知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那里面记录了她太多琐碎的心情和……对他的思念。
他翻得很慢，目光一行行扫过那些字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姜知夏却能看到他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当翻到最近那页，写着“希望你一切顺利”时，他停顿了很久。然后，他合上笔记本，放回原处，转过身，看向姜知夏。
他的眼神，在温暖的灯光下，不再有平时的冰冷和疏离，而是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心疼，有愧疚，还有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深沉的情感。
“姜知夏。”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清晰。
“嗯？”姜知夏紧张地看着他。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这个姿势，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时的居高临下，多了几分难得的平等和……脆弱？
他仰头看着她，目光深邃得像要把她吸进去。然后，他伸出双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他的掌心依旧带着一丝凉意，但握着她手的力道，却温暖而坚定。
“对不起。”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让你一个人……过年。”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姜知夏心中所有伪装的坚强和委屈。她的眼泪再次决堤，用力摇着头：“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你来了就好……”
江屿白看着她汹涌的泪水，眉头紧锁，眼底的心疼几乎要满溢出来。他抬起手，再次擦去她的眼泪，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
“以后，”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承诺的坚定，“不会了。”
不会什么？不会让她一个人？不会失联？不会……再这样突然消失？
姜知夏没有问，但她从他眼中读懂了那份决心。她用力点头，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江屿白没有再说话，只是站起身，重新将她拥入怀中。这一次的拥抱，比刚才在楼下更加温柔，更加绵长，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珍惜和安抚。
窗外，北方的夜色深沉，寒风依旧呼啸。但在这间小小的、温暖的宿舍里，两个分离已久的灵魂，终于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距离，紧紧相拥。
他的突然出现，像一道划破漫长寒冬的惊雷，驱散了所有的阴霾和孤独，带来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种更加沉重而真实的不安。姜知夏知道，他这次回来，绝不仅仅是“项目告一段落”那么简单。那疲惫眼底深藏的复杂情绪，像新的谜题，等待着她去解开。
但此刻，她只想沉溺在这个失而复得的怀抱里，感受着他真实的心跳和体温。无论前方还有什么，至少此刻，他在她身边。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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