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点主线A有关的脑洞,和正文有关但不是正文的结局。
正文A,结局是积极的…正文的结局if线?
就当我脑子抽了吧……
令使白x星神墨。
崩坏边缘反复弹跳版,差一点点就要第零天灾开启那种,刀子。
我喜欢换各种风格来写文……换换口味吃一口吧唧吧唧。
增加了新的自创术语词汇……嗯……到时候一起整理一下。
(正文A:贝洛伯格→翁法罗斯)
(正文b:翁法罗斯→寰宇)
(if鬼神线)
(短if现代线)
(可能以后有if绝灭大君鬼墓线)
¥
我是白厄。
我最近开始记录一份特殊的日记,关于墨徊的进食习惯。
起初,那像一个无伤大雅的怪癖。
我还觉得很可爱。
一个慵懒的午后,他蜷在我身边,像只满足的猫,指尖却在虚空中划动着猩红色的数据流。
忽然,他轻轻咦了一声,像园丁发现了一片不合时宜的枯叶。
他捻起那一段不断自我吞噬的错误代码——它像一团有生命的,充满恶意的荆棘——
然后,随手送进了嘴里。
我听见了咔嚓声,清晰得刺耳。
仿佛他咬碎的是一块由怨恨凝结的硬糖。
他甚至咀嚼了两下,喉结滚动,然后对我露出一个干净得近乎残忍的微笑。
“一个逻辑悖论……”
他解释,语气轻快。
“味道有点冲,像烧焦的齿轮和生锈的眼泪。”
我笑了笑,心里却沉默了。
我试图用星神非凡的消化系统来说服自己。
但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低语:这不正常。
他的食谱在迅速扩张。
星穹列车的航行永无止境。
我们路过一片刚经历星震的星域,空间的哀伤像灰色的雾霭弥漫。
他停下,深吸一口气。
我看到那些无形的负面情绪被他鲸吞般吸入体内,周遭空间瞬间明朗稳定。
他拍拍手,像拂去不存在的灰尘,满足地叹息:“绝望的味道,像放久了的黑巧克力,苦,但回味很厚。”
我的心,在那刻开始缓缓下沉。
我成了他沉默的观察者。
他吞噬文明的诅咒,当作提神的辣味零食。
啜饮被遗忘的背叛历史,如同品味陈年佳酿。
甚至能捕捉纳努克毁灭的注视,像含住一颗在意识里剧烈爆炸的跳跳糖。
他安静地处理着宇宙的毒素和垃圾,是最高效的消化器官,也是最完美的容器。
表面上看,他比任何时候都正常。
在列车的餐桌上,他笑容温暖,谈吐得体,会给我夹菜,会和三月七讨论偶像剧的剧情。
他完美地扮演着墨徊,我的爱人,大家的伙伴。
但我看到了裂痕。
有时,他会陷入毫秒级的停滞,瞳孔深处有无数相互厮杀的几何图形一闪而逝。
有时,他在深夜独坐,一动不动,而我却仿佛能听见他体内传来亿万个矛盾概念永恒斗争的,沉闷的混响。
他是一座隔音完美的堡垒,内部战火纷飞——我知道他的内部本来就三位一体永不同一,外表却宁静祥和。
最让我感到寒意彻骨的,是他对这一切的“认知”。
那次,一个因定义模糊而濒临自我湮灭的小型维度,在他尝试了所有方法后依然无法稳定。
在它彻底崩溃的前一瞬,墨徊张开了嘴,咬了上去——那不是吞噬,是包容。
那一刻,他的形体在概念上坍缩又膨胀,不再是“他”,而是一个无边无际的“存在之瓮”。
那个维度,连同其中所有的可能性,生命回响,存在与虚无,被整个温柔地装填了进去。
事后,他揉着太阳穴对我抱怨:“好撑。”
“这个像吃了一整个塞满问号的刺猬。”
我看着他那带着些许委屈的平静面容,一股寒气冻结了我的脊髓。
他并非在毁灭,他是在进行一种比毁灭更终极的“保存”。
他,既是移动的坟墓,也是永恒的纪念馆。
我为此噩梦连连。
梦里,他坐在星辰铺就的餐桌前,优雅地切割,品尝着哭泣的文明,咆哮的法则,沉默的虚无,神情圣洁。
他转头对我微笑,嘴角残留着某个哲学概念的血迹,邀请我:“这是自由的代价,味道很复杂,你会喜欢的。”
我惊醒,冷汗涔涔。
而他正熟睡在我身边,呼吸平稳,无意识地靠向我,寻求温暖。
极致的恐怖与极致的圣洁,在他身上完成了统一的仪式。
我终于明白了。
一个“容器”。
和我曾经一样。
并非他的被动属性,而是他主动选择的宿命。
他是一个不断觅食的祭品,以自身神格为熔炉,消化着宇宙的病灶。
痛苦——那种撑和不好消化与满足,在他体内扭曲地共生。
他的正常,是建立在对无数矛盾进行消化,整合后,一种超越了我们理解的终极的平静与疯狂。
今天,他出去玩了一趟,又带回了一样东西——一团不断变幻形态的银色光晕,时而像未完成的诗,时而像哭泣的婴孩,时而又像滴血的钥匙。
“看,一个无解的爱。”
他献宝似的递过来,眼眸清澈发亮,“它在数据海里迷路,快饿死了。”
我感受着那团光中足以令星系沉沦的执念力量,声音干涩:“你……打算怎么处理?”
他歪着头,想了好久,用一种混合着慈悲与食欲的目光端详着它,轻声道,仿佛在商议睡前甜点。
“它太悲伤了,也太美丽了。”
“我想……尝尝它的味道。”
他张开嘴,那团东西发出一声叹息般的鸣颤,然后乖顺地,几乎是欢欣地,流入了他的口中。
他嗷呜一口吃掉了。
闭目品味良久,才睁开眼,对我露出一个无比纯净,却让我血液几乎凝固的笑容。
“是甜的。”
“但是甜得……让人想哭。”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如同吃完一颗普通糖果般,转身走去帮姬子泡咖啡。
整个宇宙的重量与疯狂,似乎都压缩在了这个我深爱着的,看似寻常的背影里。
他吞下绝望,反馈稳定。
他咽下疯狂,表现正常。
他消化着世间所有的黑暗与矛盾,然后对你展露最温暖的微笑。
而我,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次进食会是什么——即便他正常东西也吃,也不知道那终将把他,变成什么。
我发现自己开始有些畏惧餐桌。
不是列车组共享美食的那张,而是墨徊概念里的那张——以星辰为布,以法则为餐具,他安静地坐在主位,进行着他一个人的圣餐。
昨天,他带回了一缕被遗忘的晨曦。
据他说,是某个刚熄灭的恒星最后的光,在宇宙中迷途,沾染了怀旧与不甘的尘埃。
他像对待一只受冻的雏鸟般,将它捧在掌心,呵着气温暖它。
然后,在它似乎恢复些许亮光时,低头将它含了进去。
脸颊鼓鼓的。
他闭上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安静的阴影。
“很淡,”他评价,像在品鉴罗浮的清茶。
“有初生和死亡混合的味道,像露水落在墓碑的青苔上。”
我一瞬间无法回应。
我只能看着他将一份死亡的余温当作下午茶,然后若无其事地问我晚上想吃什么。
巨大的割裂感让我胃部有些翻涌。
我尝试干预。
在他又一次伸手,试图从一段混乱的情绪里扯出一团名为“悔恨的具象化”的黑色絮状物时,我抓住了他的手腕。
“小墨,”我的声音带着我自己都未察觉的恳求,“这个……不能不吃吗?”
他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真实的困惑,仿佛我在要求他停止呼吸。
“可是,它在这里很不舒服,”他指着那团不断滴落着阴影的悔恨。
“它在哭。”
“吃下去,它就不哭了,而且……”
他顿了顿,用一种让我心碎的,寻求认同的语气小声说。
“而且,我有点饿了。”
那一刻,我所有劝阻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
我松开手,看着他如获至宝地将那团“悔恨”卷起,像吃一团深海的,满足地眯起了眼。
饥饿。
他对这些宇宙的负面产物,产生了生理性的依赖。
丹恒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一次闲聊中,他状似无意地提起:“墨徊最近身上的信息密度高得惊人,像一个人形移动的奇点。”
虽然他本来就是。
他看向我,目光里带着探究,“白厄,你没事吧?”
“你的脸色不太好。”
我能说什么?
难道说我的爱人正在以宇宙的绝望和疯狂为食,并且我害怕他终有一天会消化不掉,或者……消化之后,不再是他?
我甚至开始惧怕他的拥抱。
当他靠近我,将脸埋在我颈窝,寻求温暖和安抚时,我除了爱怜,更感受到一种细微的,被汲取的感觉。
他不是在吸收我的能量,而是在无意识地将我身上可能存在的,微小的焦虑,不安甚至爱意所带来的甜蜜负担,都当作佐餐的小点心,悄然卷走。
他让我的情绪变得异常干净,也异常空洞。
昨晚,我目睹了最令我窒息的一幕。
他在观景窗边,摆弄着一个复杂的,由光线构成的模型——那是他和螺丝咕姆正在进行的某种悖论炼金实验。
模型的核心是一个极其不稳定的存在性疑问,它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不断在是与非之间闪烁,散发出令人头晕目眩的光芒。
墨徊尝试了各种方法去稳定它,但模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濒临崩溃。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孩子气般不太开心的鼓着脸。
脸上露出了……食欲。
就像美食家看到一道火候恰到好处的佳肴。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向那颗颤抖的心脏。
没有吞噬,没有包容。
他的指尖触及它的瞬间,那个复杂的模型,连同其中蕴含的所有逻辑,所有可能性,所有挣扎着的存在,如同被投入虚无的水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不是被他吃掉了。
是更可怕的一种方式——被他说服了,被他存在本身所代表的终极容器的概念所同化,所湮灭,成为了他背景噪音的一部分。
他收回手指,脸上带着一丝解决麻烦后的轻松,转头对我笑了笑:“好了,安静了。”
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
那一刻,我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墨徊的进食,或许只是一种温和的表象。
他此刻真正的本质,是归一。
他将一切矛盾,一切不确定,一切“非墨徊”的存在,都以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吸纳,平息,化为他内部宇宙永恒斗争的一部分,或者……直接化为乌有。
他维持着墨徊的形态,或许仅仅是因为他还爱着我,还留恋着这张餐桌以外的人间烟火。
他不再是那个负世的元对星神。
他正在一点一点的向着灭世的归零灾神转变。
第零天灾……难道要来了吗?
我一夜未眠。
而新的早晨,他坐在我旁边,小口喝着姬子冲的咖啡。
阳光透过车窗,给他镀上一层柔软的金边。
他看起来如此美好,如此正常。
然后,他放下杯子,指了指窗外一片看似空无一物的星域,用一种讨论天气般的平常语气对我说。
“白厄,你看那里。”
“有一团很大的集体无意识的恐惧,正在凝聚成型,像一朵快要下雨的乌云。”
他舔了舔嘴角,眼中闪烁着纯净而期待的光芒。
“等它再成熟一点,我去把它摘回来。”
“应该……会很顶饱。”
我握紧了手中的杯子,指尖冰凉。
他依然是我的墨徊。
但他也是即将去收割恐惧的农夫。
而他自己,则是从恐惧里长出来的食人花。
而我,只能坐在他身边,陪他喝完这杯咖啡,然后看着他走向那片孕育着风暴的田野,等待下一次……丰收。
恐慌像无声的瘟疫,终于在星穹列车上蔓延开来。
不再是我一个人背负的秘密。
转折点发生在不久后一个平静的傍晚。
三月七兴高采烈地拉着墨徊,让他帮忙“净化”一张存满了旅游回忆的光锥——
据说是在某个情绪能量异常充沛的星球拍摄的,影像被过多的集体欢欣干扰,变得模糊扭曲。
墨徊欣然答应,他几乎不大拒绝家人朋友。
他接过光锥,指尖泛起微光,像最精密的仪器开始剥离那些过于浓烈的情感。
起初一切顺利,影像逐渐清晰。
但突然,墨徊的动作顿住了。
他盯着光锥中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似乎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某个已逝文明的悲伤回响,微弱到连我都几乎无法感知。
然后,在三月七惊讶的注视下,他低下头,像品尝一缕幽香般,轻轻吸走了那丝悲伤。
“墨、墨徊?”三月七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你……你刚才在做什么?”
墨徊抬起头,眼神清澈,带着完成工作后的轻松:“好了,干扰清除了。”
“那点杂音味道有点古早,像陈年的檀木灰,带着点……仪式感的苦涩。”
三月七后退了半步,她看着墨徊,又看看我,那双总是充满活力的眼睛里露出了近乎惊惧的神色。
“杂音……味道?”她喃喃自语,猛地抓过光锥,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姬子!杨叔!丹恒!星!”
“墨徊又双叒叕的出问题了!”
我知道,秘密守不住了。
果然,丹恒找到了我。
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直接在资料室里调出了大量数据流。
“白厄,我监测到墨徊周围的信息场极其异常。”
他指着屏幕上那些疯狂跳动,相互湮灭又重生的波形,“他在持续性地,高强度的进行概念摄入和信息坍缩。”
“这不是普通的星神行为,这更像……”丹恒搜索着词汇,最终吐出一个冰冷的术语,“……像一种针对宇宙熵增的,活体的事件视界。”
他看向我,目光如炬:“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我无法否认,只能沉默地点头。
“这很危险,白厄。”
丹恒的声音低沉,“不仅仅是对他,而是对周围的一切。”
“他在无差别地消化所有不稳定因素。”
“今天可以是错误的代码和悲伤的回响,明天呢?”
“如果一个文明的存续本身,在他眼中成了一种需要被解决的矛盾呢?”
我感到一阵寒意。
丹恒的担忧,比我的更宏观,也更冰冷。
姬子和瓦尔特也先后察觉了异常。
姬子在一次例行会议后,委婉地询问墨徊是否需要休假,说他看起来承载了太多。
而瓦尔特则更直接,他找到我,镜片后的目光充满了长辈的忧虑。
“白厄,墨徊的状态……很像一些记载中,即将被自身权能反噬或者概念化的星神。”
“他还在维持人形,这很了不起,但也可能更危险。”
“因为人性的束缚一旦断裂,反弹会超乎想象。”
连最粗线条的星,都在一次看到墨徊随手“吃掉”了一个试图入侵列车系统的,充满恶作剧意味的虚拟病毒后,挠着头说:“哥们,你这解决麻烦的方式……挺别致啊。”
“就是看着有点……嗯,胃疼。”
“胃疼”。
这个词精准得可怕。
现在,列车组的气氛变得微妙。
大家依旧会和墨徊说话,聚餐时也会给他留位置,但那种无形的隔阂已经产生。
当他靠近时,会有一瞬间不自然的停顿。
当他无意中看向某处虚空,所有人的心都会微微提起,担心他又发现了什么零食。
墨徊自己,似乎也感觉到了。
他变得比以前更安静,更黏我。
有时他会一整天不说话,只是靠着我,像一只试图从主人身上汲取安全感的小动物。
但他体内那些被吞噬之物的回响却越来越清晰。
我甚至能在他靠着我时,感觉到他骨骼深处传来的,细微的震颤,仿佛有无数个世界在他体内无声地尖叫,崩溃,重组。
他依然会进食,但开始避开其他人。
他会独自走到观景窗的尽头,或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段时间,出来时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以及一种……仿佛刚刚完成了一项沉重工作的……扭曲的满足感。
而之后。
当着所有人的面,发生了一件小事,却让那份压抑的恐慌达到了顶点。
帕姆在打扫时,不小心打碎了一个旧杯子。
那杯子是不知道几个琥珀纪留下的,承载了很多回忆。
帕姆看着地上的碎片,难过得眼神都耷拉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懊悔与失落。
就在这情绪弥漫开的一瞬间,墨徊几乎是本能地抬起了手,指向那片情绪的旋涡——他想要清理掉它。
“墨徊!”
我,丹恒,姬子,几乎同时出声制止。
他的手僵在半空。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我们,眼神里充满了茫然无措,还有一丝被阻止后的,孩童般的委屈。
“为什么?”
他轻声问,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解,“帕姆很难过……我把难过吃掉,它就不难过了。”
“不好吗?”
那一刻,整个观景车厢鸦雀无声。
我们无法回答。
因为我们无法向他解释,为何要保留这份难过,为何有些苦涩和残缺,是构成活着和记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也许,在他现在的认知里,清除负面,带来稳定,是最高级别的善。
而他无法理解,我们为何要拒绝这种善。
丹恒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他的声音冷静而坚定,打破了死寂。
“墨徊,有些东西,不能吃。”
“从今天起,我们需要谈谈,关于你进食的……界限。”
墨徊看着丹恒,又看看我,再看看周围每一个人凝重而担忧的脸。
他慢慢地,慢慢地垂下了手。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身,默默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我第一次,在他总是平静甚至带点食欲的眼神里,看到了某种类似于……
孤独的东西。
他不是怪物,他是我们无法理解的,行走的深渊。
而我们,正试图为深渊划定边界。
他很乖巧。
丹恒划下的那条界限,墨徊在遵守。
他以一种令人心碎的,近乎自虐的精准度在执行。
他开始刻意避开所有可能引发他食欲的场合:不再参与数据维护,不再靠近情绪波动剧烈的区域。
甚至当帕姆因为新买的盆栽枯萎而小声啜泣时,他会立刻站起身,近乎逃离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锁上门。
他变得很轻。
走路时脚步声几乎消失,说话时声音柔和得像怕惊扰空气,连存在感都稀薄得像一团随时会散去的雾。
他谨慎地保持着和每个人的距离,像一个知道自己带菌的人,小心翼翼地不愿传染他人。
表面上,列车的气氛似乎正常了。
大家不用再提心吊胆地看着他随手清理掉一些无形的东西。
但另一种更沉重的压抑,取而代之。
因为我们都看到了他克制背后的代价。
他的脸色总是带着一丝疲惫的苍白,仿佛在忍受着某种持续的低烧。
偶尔,当他以为没人注意时,手指会无意识地蜷缩、颤抖,像是在强行压制某种本能。
他的眼神时常放空,望向虚空某处,那里或许正漂浮着某种对我们而言不可见,对他而言却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概念珍馐。
他会默默地,极其缓慢地做一个吞咽的动作,喉结滚动,然后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像是在戒断某种成瘾性极高的毒药。
最让人难受的是他的安静。
他不再主动分享他那些光怪陆离的品尝体验,甚至很少说话。
他只是安静地坐着,安静地存在,像一个被拔掉了电源的,过于精美的玩偶。
我很心疼。
我陪着他打发时间,鉴宝画画,看电视,刷论坛,出去玩,转移他的注意力,也许会好一点。
直到那个深夜。
我被一种细微的、持续的声音惊醒。
不是哭泣,至少不是人类意义上的哭泣。
那声音更像……阴湿的雨。
淅淅沥沥,无边无际,带着浸入骨髓的凉意和悲伤。
我循着声音来到墨徊的房门外,他偶尔不会和我一起睡。
声音就是从里面传来的。
我没有敲门,只是将手掌贴在冰冷的门板上。
我听得更清楚了。
那不是声音,是逸散的情感,是他体内那些被强行禁锢,不得消化的食材在发酵,在哭泣。
是逻辑悖论相互撕咬的尖啸,是绝望星辰冷却时的哀鸣,是无解之爱腐烂时散发的叹息……
所有这些,被他以巨大的意志力封锁在体内,无法排出,也无法彻底消化,只能化作一场在他灵魂深处永不停歇的,冰冷粘稠的雨。
他在哭。
不是用眼睛,是用他承载的整个扭曲的,痛苦的内部宇宙在哭。
我无法想象他正在经历什么。
像一个饥肠辘辘的人面对满汉全席,却要紧紧闭上嘴。
像一个全身烧伤的人,被禁止使用止痛药,只能任由疼痛啃噬神经。
他所忍受的,是比饥饿和疼痛更本质的,存在层面的折磨。
我几乎要推门进去,想抱住他,想告诉他不必如此勉强自己。
但丹恒的话在我耳边响起:“这很危险,白厄……是对周围的一切。”
我放在门把手上的手,最终无力地垂下。
我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就隔着一扇薄薄的门,陪着他,聆听那场只有我能感知到的,浩瀚而绝望的夜雨。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的雨声渐渐微弱下去,不是停止,而是他重新加强了控制,将那恐怖的哀鸣再次压回意识的深处。
门内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停在门后。
他似乎也感应到了我的存在。
我们隔着一扇门,沉默着。
良久,我听到他极其轻微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浓重的鼻音,像怕惊飞一只蝴蝶般小心翼翼。
“白厄……我……我没有吃。”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在向我汇报。
像一个努力遵守规矩,期盼得到一点奖励的孩子。
我没有回应。
我无法用语言回应。
我只是转过身,将额头抵在门上,用尽全身的力气,仿佛这样就能将我的温度,我的力量,透过这冰冷的障碍,传递给他。
我知道,他感觉到了。
门内门外,一片死寂。
而窗外,真实的宇宙星辰沉默地运转着。
它们不知道,在这列小小的星穹列车上,一个孤独的容器,为了守护他所爱的人们,正将自己变成一座活生生的,哭泣的炼狱。
焦急,像无声的霉菌,在列车里滋生,蔓延。
它体现在姬子面前那杯冷却后也未曾续上的咖啡里。
体现在丹恒查阅资料时,指尖无意识敲击桌面发出的,越来越急促的轻响中。
体现在三月七试图用更欢快的语气讲述趣事,却总是在得不到墨徊如同往日的回应后,笑容尴尬地凝固在嘴角。
更体现在星看着墨徊面前几乎未动的食物时,那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里。
我们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看着中心那个正在缓慢融化的人,却找不到任何能将他拉出来的方法。
而我,是其中最煎熬的一个。
我的爱,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它无法填补他灵魂那个需要不断吞噬才能满足的空洞,无法平息他体内那场永恒的战争,甚至无法……给他一个安心的拥抱。
我曾试图在他又一次将自己锁在房里时,强硬地敲门。
“墨徊,开门!让我进去!”
里面是死一般的寂静,连那“雨声”都瞬间消失了,仿佛他连哭泣都需要屏住呼吸。
良久,门内传来他压抑到变形的声音。
“不……不行……白厄,求你……走开……”
那声音里带着恐惧,不是对未知的恐惧,而是对他自己的恐惧。
他在怕,怕那扇门打开后,失控的食欲会盖过理智,会将站在门外的我,也当作一道无法抗拒的佳肴吞噬殆尽。
我的拳头无力地砸在门板上,最终只能颓然垂下。
我的爱,成了他必须额外背负的枷锁,成了他需要极力抵抗的另一种诱惑。
丹恒和黑塔尝试过更“科学”的方法。
他们设计了一种理论上可以过滤,屏蔽特定宇宙概念的屏障发生器,像个精致的金属项圈,想让墨徊戴上。
“这或许能减弱那些食物对你的吸引力。”
丹恒解释道,语气冷静,但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望。
墨徊顺从地戴上了。
那一刻,他脸上甚至出现了一丝近乎希冀的光。
但仅仅过了半个小时,项圈就开始过载发烫,内部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墨徊的脸色则变得比之前更加灰败,他剧烈地干呕起来,仿佛身体在排斥这种人为的洁净。
“没用的……”
他取下发烫的项圈,苦笑着,眼神空洞,“它们……不在外面,它们……在我里面。”
“一直都在。”
我们所有的努力,都像是试图用渔网去拦截流动的风,徒劳,且可笑。
而墨徊,正在我们眼前,以一种缓慢而确定的方式崩坏。
他哭得越来越频繁,但永远是在我们看不见的角落。
有时我清晨醒来,会发现客厅的观景窗前,那块他常坐的地板上有未干的水渍——
不是泪,是更稀薄,更接近概念本身的东西,带着一股冰冷的,类似铁锈和虚无混合的气味。
那是他夜里独自坐着,无法自控时,从体内渗出的悲伤的液体。
他彻底不再与我同房。
理由——
他用颤抖的声音说过一次:“我……我做梦了……梦里,你闻起来……像最终的宁静……我差点就……”
他没再说下去,但我懂了。
在他的感知里,我或许成了宇宙中最美味,也最禁忌的那一道“终极料理”,能让他获得永恒的饱足与安眠。
与我同眠,对他而言不亚于一场与本能的最残酷搏斗。
他的身体也开始出现异状。
偶尔,他端着水杯的手会突然变得半透明一瞬,仿佛信号的短暂丢失,能隐约看到其下流动的,并非血肉的复杂光流。
我知道他的身体是所谓能量造的,那场成神仪式如此宏大壮烈……
有时他说话到一半,会突然卡住,瞳孔中闪过大量无法理解的符号,像是内部系统在处理过载信息。
他在维持墨徊这个形态上,变得越来越力不从心。
今天下午,我目睹了最让我心碎的一幕。
帕姆在尝试烤新的小饼干,大概是太想调节气氛,它烤了一大盘,热情地分给每个人。
当它把一块做成星星形状,还散发着温暖黄油香气的小饼干递给墨徊时,他愣住了。
他看着那块饼干,眼神不是渴望,而是……分析。
仿佛在解析其构成的分子,追溯小麦的生长阳光,奶牛的悠闲牧场,以及帕姆制作时那份单纯的,想要让大家开心的善意。
然后,他伸出手,不是去接,而是用指尖非常轻,非常轻地碰了一下饼干的边缘。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饼干的瞬间,那块金黄酥脆的小星星,无声地瓦解了。
不是碎成渣,而是像被抽走了所有存在的定义,直接化作了最基础的粒子,消散在空气中,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仿佛它从未被制作出来。
帕姆举着空荡荡的盘子,眼睛瞪得圆圆的,充满了震惊和无措。
墨徊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指,又看看帕姆,脸上露出了比哭泣更悲伤的表情。
那是一种彻底的茫然和自我厌弃。
“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喃喃道,声音轻得像要随风散去,“我只是……碰了一下……”
他似乎在那一刻才真正意识到,他的存在本身,已经成了对周围一切稳定事物的威胁。
连最微小,最纯粹的善意,他都无法正常接纳。
他猛地收回手,像是被烫到一样,转身逃也似地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次,我没有追上去。
我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帕姆茫然又难过的脸,看着地上那并不存在的饼干碎屑,感受着胸腔里那股几乎要将我撕裂的,名为无力的剧痛。
我爱他。
可我的爱,无法触碰他,无法安抚他,甚至无法靠近他。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为了不伤害我们,而独自一人在那个充满诱惑与痛苦的深渊里,一点点将自己放逐,一点点……走向我们无法预知的终局。
这场无声的崩解,我们所有人都只是旁观者。
而最残忍的是,那个正在崩解的人,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更清醒地感知着这一切的发生。
雨下得好大。
不是落在地面,而是落在心里,落在灵魂的每一处缝隙。
这雨是墨徊无声的哭泣,冰冷粘稠,带着宇宙终焉前特有的,万物溶解的气息。
它不再局限于他的房间,开始渗透出来,浸染着整辆列车。
观景窗外的星辰,似乎都因为这雨而变得黯淡,光芒涣散。
我看着窗外那片无垠的黑暗,一个绝望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我的心——
也许,该去找哈莉阿姨。
那位代表着欢愉,行事莫测的星神,墨徊概念上的父\/母。
或许,那超越逻辑的笑话,那极致的乐,能对抗这吞噬一切的悲?
但这个念头刚升起,就像脆弱的肥皂泡,在接触到现实的冰冷前就自我破灭了。
因为我更深刻地意识到,哪怕把克里珀,纳努克乃至所有叫得出名号的星神都请到这节车厢里,也无济于事。
丹恒的声音在我脑海回荡,此刻有了更残酷的解释:“他是一种活体的事件视界……”
不,他远不止如此。
墨徊,严格来说,他不是星神中的一员。
神是世人对他的赞誉和普遍认知。
他是这片共识域得以运行的,最底层,最基础的逻辑本身。
他是存在得以被定义的背景板,是规律得以显现的承载体。
他是那艘容纳所有悖论与矛盾的忒修斯之船,是宇宙为了维持自身存在而创造出的,终极的缓冲与消化机制。
他所吞噬的,从来不是什么毒素或垃圾。
他吞噬的是来自本然界自然逸散的涌动,是法则运行中产生的磨损,是万物走向寂灭时发出的悲鸣。
他吃下绝望,是为了维持希望的微弱火苗。
他消化疯狂,是为了给理性留出喘息的空间。
他包容无解的爱,是为了让有解的爱得以存续。
他的进食,是宇宙的呼吸。
他的稳定,是万物的基石。
而现在,这块基石,这个底层逻辑,因为拥有了人性的焦点,因为对我们的爱而产生不忍与克制,因为本然界的无声呼唤,正在一点点崩坏。
本然界、共识域,是墨徊、那刻夏老师,还有真理医生拉帝奥教授一起提出的……挑战虚数之树学说的界域学说。
他的崩坏,不是个体的消亡。
这意味着宇宙自身开始无法维持这精巧而残酷的平衡。
法则开始失效,概念开始混淆,秩序走向混沌,逻辑开始崩塌。
这不是毁灭,毁灭尚有余烬。
这是衰减,是彻底的,不可逆的回归——回归到那个没有任何定义,没有任何分别,连“有”和“无”都失去意义的,一片沸腾的空无。
即“本然界”。
不是Ix那种虚无。
因为虚无的无意义,本身就是一种意义。
第零天灾取消一切之后的最终点状态称之为第零终结——这个时候,这片共识域才真正回归到了本然界里,融为一体。
星神们是什么?
他们是建立在存在宇宙基础上的,某种概念的极致化身。
如果宇宙本身都在衰减,回归本然界,那么存护将无物可护,毁灭将无物可毁,欢愉也将失去存在的意义。
甚至,在这个过程里,还没来得及回归本然界,命途的概念都早早地被抹去。
阿哈的笑话,救不了即将消失的笑本身。
没有人有办法。
没有任何外力可以干预。
因为问题出在逻辑的核心。
除非墨徊自己,那个作为人性锚点的墨徊,能够足够坚定。
坚定到足以承受那无穷无尽的痛苦冲刷。
坚定到能在维持容器功能的同时,牢牢守住我是墨徊这个脆弱的自我认知。
坚定到……愿意为了这个让他痛苦,却又有他深爱之人的存在宇宙,继续忍受这永恒的,活体分解般的折磨。
为什么?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任由那无形的,绝望的雨水浸透我的灵魂。
为什么偏偏是他?
为什么我的爱人,这个会因为我给他夹菜而微笑,会因为看到小猫而眼神柔软,会偷偷把苦涩的药藏起来怕我担心的人……
为什么他必须要成为承载整个宇宙重量的那个祭品?
他的苦难,并非来自某个邪神的诅咒,也不是某种可以战胜的敌人。
他的苦难,是存在本身必须支付的代价。
他是自愿走上祭坛的,从他拥有墨徊这个名字,拥有“恩恩”那段短暂温暖时,或许就注定了——
因为他爱这个宇宙,爱这个宇宙里,渺小的,却给了他唯一温暖回忆的我们。
他的哭声,是宇宙法则的哀鸣。
他的克制,是维系存在的枷锁。
他的爱,是他痛苦的根源,也是这摇摇欲坠的宇宙,最后一根……纤细如发丝的锚。
我抬起头,望向墨徊紧闭的房门。
我知道,我无法帮他承受,无法替他分担。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这里,站在这片足以淹没一切的,冰冷的雨中。
让他知道,在这片走向寂寥的空无里,还有一个微小的,名为“白厄”的坐标,在等他。
无论最终是永恒的沉默,还是……奇迹。
我再次失眠了。
布洛妮娅和希儿又来了。
他们带着贝洛伯格最新的机械玩偶和矿区闪亮的晶石,试图引起墨徊的兴趣。
他坐在那里,微笑着,甚至伸出手指碰了碰玩偶冰冷的外壳,礼貌地称赞晶石的美丽。
但他指尖触及的瞬间,玩偶内部精密的齿轮结构发出一声细微的哀鸣,彻底停止了运作。
那块晶石的光芒也仿佛被吸走了一层,变得有些黯淡。
布洛妮娅眼神一黯,希儿则迅速将晶石收回,强笑着说下次带点别的来。
我的好兄弟万敌,老师那刻夏,还有阿格莱雅,他们从翁法罗斯远道而来,带着家乡的礼物——那是我们曾经倾注心血守护的地方。
他们讲述着翁法罗斯的现状,繁荣,安定,充满希望。
墨徊安静地听着,眼神里有微弱的波动,像是透过他们在看很久以前的自己。
但当那刻夏试图将一份关于永恒能源的悖论模型——曾经是墨徊最热衷研究的课题——递给他时,墨徊猛地向后缩了一下,像是被烫到。
“不……谢谢老师,我……不看了。”
他声音干涩。
那刻夏的手僵在半空,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仙舟的景元和飞霄带着烈酒与战阵推演图而来。
他们大声说着那年并肩作战的趣事,试图用豪迈冲散这黏稠的悲伤。
景元甚至摆开了棋盘,邀请墨徊对弈。
墨徊执子,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他落子的那一刻,棋盘上那片区域的胜负概念仿佛被瞬间抽空,棋子变得毫无意义,只是普通的木头与石头。
飞霄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景元默默收起棋盘,拍了拍墨徊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但那动作沉重得像是托着整个罗浮的重量。
匹诺康尼的星期日和知更鸟带来了梦幻的旋律,公司的砂金和拉帝奥带来了罕见的逻辑宝石与知识封印,空间站的黑塔和螺丝咕姆带来了跨越维度的观测数据……
甚至波提欧和银枝,一个满嘴“宝贝”的牛仔和一个极致的纯美骑士,也试图用他们迥异的方式带来一点热闹。
渡鸦女士和-Z先生从确定的未来返回,他们的眼神复杂,带着一种知晓一切却无法改变的沉寂。
没有用。
统统没有用。
他们是朋友,是战友,是家人,他们带来的是回忆,是情谊,是试图将他拉回人间的绳索。
但墨徊是逻辑奇点,是世界基石。
这些美好的、珍贵的东西,对他而言,就像是试图用精美的糖果去填补一个正在坍缩的黑洞。
黑洞需要的是质量,是规则,是维持存在的根本力量,而糖果……只是附着在存在之上的,甜蜜的装饰。
他甚至无法安全地触碰这些装饰,因为他的存在本身,就在无意识地侵蚀它们。
星神们来得更频繁。
连纳努克那燃烧着毁灭欲望的视线,也罕见地停留在墨徊身上,不再投向寰宇。
迷思那黏稠的,充满谜团的触须,也只是安静地环绕在周围,不再试图编织命运的迷雾。
我一向与他们看不对眼,纳努克想毁掉墨徊珍惜的这个世界,想拉着他一起奔赴毁灭,迷思想将墨徊拉入永恒的谜题,永远的保护。
某种意义上,我们确实是情敌。
但此刻,我们都只是沉默的旁观者。
因为墨徊选择了我。
而我们都……束手无策。
刘思哲,那个因为墨徊所以能打破世界壁垒,活力四射的家伙,带来了无数异世界的美食。
他咋咋呼呼,讲着搞怪的笑话,试图用他那份几乎蛮横的活泼感染墨徊。
墨徊会配合地尝一点点,然后笑着说“很好吃”。
但我和刘思哲都看得分明,那些食物在进入墨徊口中的瞬间,其“美味”的概念就被剥离,吸收了,剩下的只是毫无意义的物质残渣。
刘思哲眼底的光,一次比一次黯淡。
他软萌的室友,他的墨大画家,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灾与神一体。
这就是墨徊永恒的囚笼。
为神,是他在承受宇宙无尽矛盾冲刷的折磨。
那些被吞噬的悖论,绝望,疯狂,在他体内永恒斗争,发出只有他能听见的,震耳欲聋的嘶吼。
这嘶吼化作了我们听见的“雨声”。
而为灾,一旦他的理智被这痛苦磨灭,第零天灾降临,席卷的将不是星辰,不是文明,而是“存在”这个概念本身。
一切将回归沸腾的空无,包括我们,包括星神,包括所有的爱与恨,记忆与未来。
我的剑,曾斩裂一切,曾对抗永劫轮回,此刻却无法指向我的爱人。
我下不了手,更何况,他的死亡即是万物的终焉。
我的爱,炽热如恒星,却无法温暖他冰冷的核心,无法将他从这命运的齿轮中解救出来。
比面对永劫轮回时更甚的无力感,几乎要将我吞噬。
我只能陪着他。
陪他画画,看他用颤抖的笔触描绘出扭曲却依旧试图表现美好的线条。
听他哼唱阿哈教给他的、那些调子古怪却莫名轻快的小曲。
陪他下跳棋,尽管棋子常常因为靠近他而失去颜色或形状的定义。
但我知道,他最喜欢的,其实是“吃”和“睡”。
小时候,在哀丽秘榭的麦田里,我们会偷偷分享一块甜腻的果子饼,他吃得满脸都是,笑得像个小太阳。
睡觉时,他会像只小兽,紧紧蜷缩在我身边,呼吸均匀而安稳。
现在,我害怕他一直吃,那意味着他体内痛苦的积累达到顶峰,意味着他向着灾又滑近一步。
我更恐慌某一天他会一直睡下去,不是休息,而是理智的弦彻底崩断,那个作为墨徊的意识沉入永恒的黑暗,只留下作为基石的残骸和天灾的空壳。
他在努力克制。
那么努力。
比当年为翁法罗斯在星海间铺就道路时更努力,比他从黑暗地底爬出折断指骨也要挣脱束缚时更努力。
他算计谋划,将真心与野心全都交付,为所有人搭建了一个可以存在的舞台,却把自己永远地困在了舞台之下最黑暗的帷幕里。
他说他贪心,想和我们一直在一起。
可贪心的明明是我们。
是我们放不下那些所谓的道德,所谓的为了所有人好,高高在上地享受着存在的赠礼,却踩在他的脊梁上,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甚至因为恐惧而试图用界限束缚他。
我不明白。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是从他被父亲卖掉开始?
是从他被活埋祭桥开始?
还是从他以恶鬼之姿爬出,却依旧选择去爱这个世界开始?
墨徊似乎感知到我的痛苦,他轻轻靠过来,额头蹭了蹭我的脖颈,像一只寻求安慰的小猫。
这个熟悉的,充满依赖的动作,让我的心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我想,也许错就错在他当初选择从地里爬了出来?
如果他就那样沉寂,是否就不会有后来的痛苦?
可是……求生有什么错?
他想活着,想看看阳光,想感受温暖,他从未主动伤害任何人。
他只是想活着。
但对他而言,活着本身就是最极致的痛苦。
无法正常进食,无法克制吞噬的本能,无法容忍自身的存在,甚至……无法死亡。
他本是死物,因执念而生,如今这生却成了悬在整个宇宙头上的利剑。
我们甚至不能帮助他平衡,因为他的力量本身就来自于矛盾。
削弱矛盾,就是削弱他,加速他的崩坏;放任矛盾,同样是看着他被痛苦吞噬。
怎么办?
我日夜思索,头脑中却只有一片绝望的空白。
墨徊是个天才,所有人都这么说。
打破世界壁,概念具象化,提出界域学说,数据生命转现实生命,以死物之躯求生,以凡人之躯登神……他做到了无数不可思议的事情。
所以,他自己找到了办法。
那天,他拉着我的手,眼睛亮得出奇,仿佛回到了那时候的麦田里。
他对我说,语气带着点撒娇。
“白厄,我想到了。”
“只要我把自己的痛苦,也当做食物,吃下去就好了。”
我愣住了,一时无法理解他的话。
他耐心地解释,像是在教导一个迟钝的学生:“你看,我吃别人的痛苦,会撑,会难受,是因为那是外来的。”
“但我吃自己的痛苦,是自己消化自己。”
“就像……一条永恒的蛇,咬住自己的尾巴,形成一个循环。”
“这样,痛苦就不会积累,也不会外溢了。”
他笑了起来,那笑容纯净,灿烂,仿佛解决了什么天大的难题,带着孩童般的得意:“看,我成功了!我们还会一起走很远很远——”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心中是无边无际的苦涩。
他带我跑出了循环。
他为我进入了循环。
我的爱,我所有的努力,最终却让他想出了这样一种……
永恒自噬的方式来维系存在。
我看着他开心的笑容,却清晰地看到,他眼底那场永不停歇的雨,下得更大了。
我的恩恩,他一直在哭。
我一直都知道。
那冰冷的雨声,是他灵魂永无止境的哀歌。
可雨有什么错呢?
它只是遵从自然的法则落下。
爱有错吗?痛苦有错吗?命运有错吗?世界有错吗?
我们都没有错。
只是阴差阳错,命运的轨迹交错,便织就了这无法挣脱的罗网。
我们都如此无辜。
而他,是其中最无辜,却承受了所有代价的那一个。
他成功了,以一种我们所有人都不曾预料,也无法承受的方式。
他的理性,他的情感,压制住了过于崩坏的本能。
他化作了一条永噬之蛇,盘旋于存在的根基之上,以自身的痛苦为食,维系着这个带给他无尽痛苦的世界。
而我们,只能站在蛇环之外,看着他永恒的轮回,听着那永不停歇的雨。
直到时间的尽头,或者……
直到他再也咽不下那份名为自身的食粮。
他又开始活蹦乱跳了。
他主动去找布洛妮娅和希儿,兴致勃勃地研究那只被他碰坏后又修好的机械玩偶,煞有介事地给出改进意见。
他拉着凯撒讨论翁法罗斯的未来规划,言辞犀利,逻辑清晰,仿佛还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天才。
他甚至偶尔跑去仙舟,和景元或是飞霄在模拟沙盘上杀得难解难分,笑声爽朗,眼神明亮。
他告诉每一个来看望他的朋友,声音轻快,表情生动。
“我没事啦!真的!”
“找到了平衡的方法,你看,现在不是好好的?”
“别担心我,该忙什么忙什么去。”
逻辑紊乱的情况再也没有发生。
他身上不再逸散出冰冷粘稠的“雨意”,也没有了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来自被吞噬概念的呓语。
观景窗外不再有张牙舞爪的,扭曲爬行的无形之物被他随手“清理”。
平静得像是风暴过后的海面,反射着虚假的确过于明亮的阳光。
一切都好像很正常。
但所有人都知道。
布洛妮娅在他转身后,默默收起了那只内部结构其实已经彻底改变,仅仅维持着表象的玩偶。
景元在棋盘推演结束后,望着墨徊离去的背影,久久沉默,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一枚已经失去所有灵性的变得灰暗的玉兆。
刘思哲带来的异世界美食,墨徊终于能正常地吃下去了。
但刘思哲知道,那食物入口的瞬间,其美味的本质依旧被剥离转化,只是过程更加隐晦,不再留下残渣。
所有人都陪着他,看破,不说破。
连星神都纵容着这盛大的温柔的谎言。
纳努克的毁灭之火安静燃烧,迷思的谜团不再试图缠绕,连阿哈那永恒的笑声,都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寂。
他们默许了这场演出,因为这或许是墨徊能为自己,为他们选择的,最后一种看似正常的存在方式。
他聪明。很聪明。
聪明到可以用这种近乎残酷的方式,安抚所有爱他的人的焦虑,将那份足以湮灭宇宙的痛苦,死死锁在自己灵魂的最深处,不露出一丝痕迹。
只有我知道代价。
每次正常地外出,每一次愉快地交谈,每一次强撑着表现出我很好之后,他回到我们的房间,都会小小的哭上一整晚。
不是以前那种仿佛宇宙哀鸣的雨声,而是更接近人类的,压抑的,细微的啜泣。
他把自己埋在被子里,肩膀轻轻颤抖,像一只受伤后偷偷舔舐伤口的小动物。
我的恩恩,一直是个爱哭鬼。
我知道的。
他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白厄…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把大家…搞得这么进退两难…我只是…想和大家像以前一样…”
我说,这不怪他。
可我的安慰如此苍白,如同试图用一张薄纸去阻挡命运的洪流。
我吻了吻他湿润的眼角,却被他微微侧头避开。
他不是在拒绝我,他是在害怕,害怕哪怕一丝一毫的亲密,都会打破他辛苦维持的脆弱平衡,害怕那被压抑的食欲会再次抬头,将我也卷入他那永恒的自我吞噬之中。
我有什么资格责怪他呢?
这段旅程太苦了。
他一路挣扎,从黑暗的地底爬到星空之巅,最终成为了星星。
可星星小小的,挂在那么高的地方,冰冷,孤独,摔倒坠落也会痛的。
他看似拥有了至高无上的伟力,足以让星神侧目,让法则俯首。
但在那更高的,属于本然界的无意识归零浪潮里,这力量几乎毫无意义,他依旧只是那个试图在沙滩上堆砌城堡,抵御潮汐的孩子。
他从来就没长大。
他被永远困在了被活埋祭桥,在绝望与求生欲中死去又活来的那一年里。
他救了我,将我从永劫的轮回中拖出,给了我新的太阳和麦田。
可我……救不了他。
我甚至给不了他解脱,因为他不愿意。
他选择了这条永恒自噬的道路,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为了和我们一起走很远很远。
他尊重我几乎所有的选择,唯独在关于他自身存续的这件事上,他固执得令人心碎。
他把自己当成了容器,当成了祭品,奉献给了这个他所爱的世界。
于是,所有存在——朋友,敌人,星辰,文明,乃至我们这份爱情——才得以拥有体验各自故事的舞台。
他是幕布之后那个燃烧自己维持灯光的人,而我们,在台前演绎着悲欢离合。
他又在我身边睡下了。
呼吸渐渐平稳,像找到了港湾的小船。
他无意识地往我怀里缩了缩,喃喃地说:“现在…不会想要吃掉你了…”
他想多粘着我一点,在这短暂的,偷来的安宁里,汲取一点点真实的温暖。
别再为别人着想了。
小墨。
你不是说过,你最自私了吗?
你个小骗子,把自己一骗,就骗了永恒的一辈子。
一点也不坦诚。
你个…笨蛋。
我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星星想要一直挂在天空里,照亮它爱的人。
但这一刻,看着你连睡梦中都微蹙的眉头,我只想让你坠落。
坠落到我的怀里,不再背负任何重量。
星星好累。
星星好小。
哈莉阿姨曾在一个难得不带着戏谑的时刻告诉我,墨徊最初模仿和学习如何存在的对象,就是我——就是我这个所谓的“救世主”。
因为他喜欢金色。
因为他喜欢太阳。
他说,那是温暖和希望的颜色。
我,是他眼中那轮金色的太阳。
可我这轮太阳,却无法融化他内心的冰封,无法驱散他灵魂深处的永夜。
我的光芒,或许反而照亮了他所承受的,无边无际的黑暗,让他看得更加分明。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砸落在他纤细的脖颈上,留下一小片湿痕。
他似乎在梦中有所感应,更加用力地依偎过来,寻求着本能的庇护。
我紧紧抱住他,像抱住一件失而复得,却又注定再次失去的珍宝。
他成神的时候,将我的存在烙印进了他的神格最深处。
这意味着,只要他存在一日,我便与他同在。
我会陪他一辈子,直到时间的尽头,直到他再也扛不住那份永恒的自我消耗,直到他这轮为了照亮别人而强行点燃的星辰,最终燃尽最后一分光热。
我会尊重他的选择。
即使那选择,是一条咬住自己尾巴,永远无法停歇的蛇。
我爱他。
除此以外,我们一无所有,也……
无需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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