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源自血脉深处的召唤,犹如一根无形的丝线,瞬间绷紧,将秦尘的意识猛地拽向了焚穹岭的峰顶。
山巅之上,风声绝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足以扭曲光线的沉闷热浪。
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金属熔化的刺鼻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刀片。
视野所及,尽是焦黑与暗红,数十座死火山如狰狞的巨兽,匍匐着拱卫着中央那片巨大的地心熔池,仿佛一群狂热的信徒在朝拜它们的神明。
熔池入口,一块不知被灼烧了多少万年的石碑矗立着,字迹古朴而霸道,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唯心火不灭者,方可驭吾。”
一道瘦小的身影早已蹲在熔池边缘,正是哭冰童。
他手中捧着一块拳头大小的赤红晶石,正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舔舐着,仿佛在品尝世间最极致的美味。
即便如此,他的身体依旧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眼中流露出的并非贪婪,而是深深的敬畏与恐惧。
他感受到秦尘的到来,头也不回,声音嘶哑地说道:“这火……讨厌干净的灵魂。它只认伤疤,尤其是……为别人烧出来的。”
秦尘的目光越过他,投向那片翻滚着金色岩浆的熔池。
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踏出。
嗤啦——
高温的恐怖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身上的外袍甚至来不及燃烧,便瞬间化作飞灰,消散在空气中。
紧接着,一股蛮横无匹的威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他识海中那十二道璀璨的玄雷,竟有十一道瞬间黯淡下去,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唯有与火焰同源的都天神火雷,还在艰难地维持着一丝微光,却也像是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他的目光扫过熔池。
金色的岩浆之下,并非空无一物。
无数扭曲的人影在其中沉浮挣扎,他们脸上凝固着贪婪、不甘与痛苦,正是无数岁月以来,妄图征服这道圣火却反被吞噬的挑战者。
他们的灵魂被火焰囚禁,永世不得超生。
就在这时,熔池中心猛然卷起一道通天彻地的火龙卷!
狂暴的火焰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在空中盘旋、凝聚,最终化作一条拥有九颗狰狞头颅的巨大炎蟒,九双熔金般的竖瞳死死锁定了秦尘。
快到极致!
炎蟒甚至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其中一颗头颅便如离弦之箭,撕裂空气,直扑其面门。
秦尘本能地侧身闪避,却依旧慢了一瞬。
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从左肩传来,那颗蟒首竟直接灼穿了他的身体,留下一个前后透亮的恐怖伤口。
鲜血,顺着焦黑的伤口滴落。
“滴答。”
一滴殷红的血珠坠入金色的熔池,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滴血并未被瞬间蒸发,反而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又一圈金色的涟漪。
整个暴虐的熔池,竟在这一瞬间出现了刹那的停滞。
那条不可一世的九首炎蟒也停下了攻击,八十一只眼睛里同时流露出一丝困惑与……怀念?
它巨大的头颅微微低下,鼻翼翕动,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你身上……有她的味道。”
“她?”秦尘强忍剧痛,眉头紧锁。
话音未落,他身前的岩浆翻滚,凝聚成一面火焰构成的镜子。
镜中,断情妪的身影若隐若现,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在整个火狱中回响:“有趣,有趣。原来这世间最脏的不是情,是那些假装无情的心。”
火蟒没有理会断情妪的嘲讽,它的声音变得悠远而复杂,仿佛在追忆一段尘封的往事。
原来,在很久以前,一个名叫小雅的凡间女子,为了救一个失足坠入火山裂隙的孩童,竟真的以凡人之躯闯入了这片绝地。
她没有强大的修为,没有不灭的肉身,只有一颗纯粹到极致的、愿意为他人燃烧自己的心。
她自然没能得到圣火的认可,甚至连核心区域都未曾踏足,便被外围的烈焰焚烧殆尽。
但她那股不惜一切的执念,那份为救人而留下的“伤疤”,却化作一缕微弱的烙印,永远地留在了这道火灵的记忆深处。
此刻,秦尘身上不仅带着小雅的记忆,更承载着因她而起的所有伤痛与执着。
他的血,他的灵魂,都与那道烙印产生了最深层次的共鸣。
“你,可以得到一个机会。”火灵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审视的意味,“但不是因为你的力量,而是因为你身上的伤。现在,收起你所有的雷霆之力,用你的双脚,在这熔池中行走百步。每一步,你都需要说出一句,代表你‘不怕失去’的誓言。若能完成,我便与你共契。”
不使用任何玄雷,在熔岩中行走百步?这根本不是试炼,而是自杀!
秦尘却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疯狂,一丝决绝。
他看了一眼自己被洞穿的左肩,猛地撕下一块衣襟,死死勒住伤口,动作干脆利落。
然后,在哭冰童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他赤着双脚,毅然踏入了那片金色的死亡之海。
“滋啦——”
皮肉烧焦的声音令人牙酸。
第一步落下,他的双脚瞬间变得焦黑,剧痛如潮水般涌上大脑。
但他只是身形一晃,便站稳了,口中吐出清晰而坚定的字句:“我可以失去一切,除了她。”
第二步,熔岩没过脚踝,裤腿化为灰烬,小腿的血肉开始剥离。
“我可以失去一切,除了她。”
第三步,第四步……每一步,都是一场酷刑。
他的血肉在熔解,骨骼在高温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化为焦炭。
但他口中的誓言,却从未有过丝毫的停顿与颤抖,反而愈发响亮,愈发坚定,如同刻在灵魂深处的唯一信条。
行至第八十九步,他的双腿已然尽毁,彻底失去了知觉,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熔岩之中。
“还差十一步……”他抬起头,双眼已被热浪熏得血红,但他笑了。
他用双手,用那早已被烧得露出白骨的手臂,支撑着残破的身躯,开始在熔岩中艰难地爬行。
每爬行一寸,都在身后留下一道焦黑的、混杂着血与骨的痕迹。
就在他意志即将模糊的瞬间,那只一直盘旋在他身边的归心蛾,发出一声清越的悲鸣,毅然决然地扑向前方不远处的火焰,用自己微弱的身躯,为他点亮了最后的方向。
“第九十九步……”
“我可以失去一切……”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前伸出了手,落下了最后一句誓言。
“……除了她!”
轰!!!!!!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整个焚穹岭,整片火狱,都为之剧烈震颤!
那沉睡了万古的九龙雷罡火,仿佛被这跨越生死的誓言彻底唤醒。
翻滚的熔岩骤然平息,所有的暴虐与毁灭都收敛无形。
一道道纯粹的火焰本源从熔池深处升腾而起,化作一条赤金色的火焰锁链,没有丝毫的攻击性,反而带着一种认可与亲近,缓缓缠绕上秦尘的身躯。
这不是臣服,而是“共契”。
它没有选择一个征服者,而是选择了一个“带着伤痛前行的人”,与之共生。
秦尘的识海在这一刻掀起了滔天巨浪。
那缕微弱的都天神火雷,在九龙雷罡火本源的浇灌下,开始疯狂壮大、变异、交融,一种前所未有的、兼具雷之审判与火之毁灭的新型雷火,正在识海深处悄然孕育雏形。
与此同时,在他识海最深处,那道始终静默如山、尊贵无比的紫霄神雷,竟有史以来第一次,自主地、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仿佛对这凡人的誓言,产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触动。
遥远的东玄域,世界之巅,通天建木的顶端,一抹细微的雷光毫无征兆地一闪而逝,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焚穹岭的熔池,在经历了万古未有的剧变之后,正缓缓归于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
而那风暴的中心,秦尘的身影依旧静静地趴在熔岩表面,不知是生是死。
只有那股新生的、令天地都为之悸动的气息,正在他体内悄然酝酿,等待着破茧而出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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